初秋的十六铺码头到了黄昏,风从黄浦江吹到岸上,已经有了凉意。钟毅手里攥着最后的六元钱,回南通的船票三元一张。不吃晚饭,就可以买两张船票。反正自己一个人,如果把另一张卖给急需要坐船又没有买到票的人,稍微赚点钱,那就有一口晚饭吃了。
这样想着,他飞快地跑到购票处买了两张船票。然后慢悠悠地转出来,站在码头的入口处,东张西望也看不出谁是那个要买票的人。他心里害怕,万一被里面的工作人员知道了,这属于倒票贩票,会不会被抓起来?
钟毅手心里捏了一把汗,太阳西沉,还有半小时就要开船了,有的人陆陆续续在检票上船。这时,一个中年汉子挎着两个大蛇皮袋,慌慌张张往购票窗口冲了过去,嘴里还咂嘴念叨,“哎呀,来不及了来不及了。不知道还有没有票了。”
钟毅一看这情形,身子一个九十度急右转,差点偏离重心向右摔倒,心底里一股勇气夺口而出,变成了一个震耳的声音迸发出来,“哎!大哥!您的票在这里!”
中年汉子猛地刹住了向前的脚步,侧头看向这个细如豆芽的少年,眼神里闪过一片狐疑,“嗯?在你这里?”
钟毅把攥在手里潮湿的船票举过来,“是的,我刚拿到,在这里等你呢!”
这语气听起来,像是俩人相识多年,在这里相互等待一起回家的样子。
中年汉子眼里有一丝喜悦流出来,“哦,是两张吗?”
钟毅一愣,又赶紧回说,“嗯,是两张。”然后他伸出紧握船票的手,两张皱褶却促新的船票呈现在他们眼底下。
中年汉子欣喜若狂,“太好了!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谢谢你!”他一把抓住两张船票,紧紧攥到自己手里,向身后跟过来的另一个胡子拉碴的中年汉子挥了挥手,两张船票划出一道白白的亮光。
大胡子撵上来,又是一阵欣喜,“还是阿哥运气好,到哪里都顺趟!”
钟毅眼巴巴地望着自己的两张船票,他还没有来得及反应过来,忽然就变成别人手里的通行证,那自己怎么回的去?
“喂!大哥!留给你的只有一张,还有一张是我自己的,我们一同回南通。”
“嗯?那怎么行?我要的是两张,你要一起给我的!”中年汉子不由分说。
“不是的,一张是我自己要回去的,只能给你留一张。”钟毅一脸的无奈,这一张船票是自己最后的回家之路,可不能让他给断了,就回不去了。
“那不行!我们是两个人一起出来卖绣花枕套的,肯定要一起回去。这班次就给我俩先上船,你下一班再走吧。”中年汉子塞给钟毅六元钱,挎着行李就要朝检票处走。
钟毅的肚子咕噜噜直叫唤,饥渴难耐的嘴巴急得说不出话来,他一把揪住一个汉子的衣角,带着哭腔央求道,“大哥,行行好,我就一张票可以转让给你,留一张给自己回去。我已经饿了一天了,没有多余的钱在码头住宿。”
汉子“咻”地一下甩开钟毅,恼羞成怒道,“你这孩子怎么这么拎不清!给你钱了,你不就可以留下了?不然把你抓起来!倒卖船票还在这里装可怜!”
一个警察的身影赫然站在钟毅面前,两个汉子和一个衣衫褴褛的少年拉拉扯扯,早已引起了他的注意。钟毅两腿发软,哆嗦着松了手,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警察的警棍直耿耿地戳着钟毅的眼睛,哨子亮晃晃的,就差发出尖锐刺耳的声音了。开船的喇叭提醒最后的乘客尽快检票上船。钟毅眼睁睁地看着两个汉子转身向轮船走去。
中年汉子停顿了一下,转身递给钟毅一张名片,冲着他歪歪嘴,“哪有时间跟你啰嗦,船马上就开了。回家有困难就来找我,我们先走了。”
黄昏的光线黯下来,流落在码头的栓柱黑漆漆的,与石化的钟毅呆立在水天之间,无家可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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