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漆黑的街道上,一男子蓬头垢面,踉踉跄跄,慌慌张张的跑进旁边的玉米地里,弄得玉米叶沙沙作响——
一
“朝生,吃饭啦!”一个声音响起来,旁边的睡眼惺忪,趴在墙角的黑狗听见这声叫唤,急忙爬起来,三步做两步跑进屋子里!
“来啦!来啦!”又一个声音响起来。
这是上世纪七十年代,西北边陲普通的一家村里农户!
韩朝生十七八岁,一个黝黑的小伙儿,那个年代没什么乐趣,没有电视,没有电脑,唯一的的乐趣是茶余饭后,村子里的村民们拿着自家的小袋子,坐在大街上听挂在电杆上的唯一一个小喇叭!
县广播站会把各大公社发生的新闻,通过一个个小喇叭,传递到千家万户!
朝生三两嘴扒拉完一碗饭,菜就是一盘土豆,一盘咸菜,还有萝卜,那个时候,农村里基本上就是吃这些,虽然很少吃肉,但也是能吃得饱的!
朝生的父亲几年前在生产队劳作的时候,在地头突发心梗去世了,当时生产队给了三百元,要知道当时的三百元,等于一家人在生产队劳作一年所得!
父亲去时候,朝生一直和母亲一个弟弟,一个妹妹,弟弟叫水生,妹妹叫韩燕,两个小脸黝黑的小朋友,因为营养不良,有点面黄肌瘦,还有一个瘸腿爷爷一家人相依为命!
弟弟妹妹年龄还小,还在念学堂,朝生就只上了两年小学,因为家里穷,只能辍学,母亲快五十了,爷爷是退伍老兵,有两枚军功章,一家人的重担都压在朝生身上!
爷爷有一支私藏的老步枪,一直放在床底下的一个小柜子里,朝生和弟弟妹妹偷过许多次,结果被爷爷拿着扫帚追着打了好几回!
自朝生父亲去世后,一家人的生活发生了翻天地覆的变化,没有得到帮扶照顾,反而是世态炎凉,家里没个顶梁的男人,在村里自然就处处受欺负排挤!
朝生吃完饭,和母亲说了一声“我出去一下”然后火急火燎的跑了!
弟弟妹妹还小,吃饭没那么快!
朝生身后传来母亲的声音“早点回来,别玩儿太晚!”
朝生不是出去玩,作为家里唯一的男人,父亲不在,他必须替父亲撑起这个家,那个时候山上的松针一毛钱一大框,他邀约两个同村朋友,一起上前用农具抓松针,然后放在自己带的背篓和口袋里!
满满的三背篓和一大口袋,三个十七八岁的小伙儿半个小时就可以搞定,换做其他人妇女来干,可能要一个多小时,或扛着或背着,三个人步伐沉稳的向县城走去!
县城不算太远,离村子仅仅五六公里,他们没有牛车,更不可能有奢望的自行车,每次都是步行,有说有笑,也算惬意!
这次他们很幸运,松针卖给一对工人夫妻,那对对夫妻看他们满头大汗,也不容易,三背篓加一大口袋松针,给了九毛,然后背着松针送去工人夫妻家里,拿到钱后三个人乐呵了好久!
朝生想着,得赶快存钱,家里有四间土坯房,爷爷住一间,母亲和妹妹一间,自己和弟弟一间,还有一间是灶房,灶房已经出现裂痕,母亲的屋子里也时常漏雨,等钱够了,就全部翻新,多买些土坯,好好加固一下,要是能盖个砖房就更好了!
朝生回家后已经快晚上九点了,这个时候的村子里漆黑如墨,没有路灯,不过土生土长的农村人都知道,就算村子里在黑,摸着走也能回家!
第二天一大早,水生和燕儿背着母亲用破布缝的挎包去学堂,爷爷拄着拐在家里晒太阳,超生和母亲扛着锄头,背着背篓就径直赶往生产队,开始一天的劳作!
生产队队长刘老三,父亲是供销社的,听说找了点关系,让他当上在当时权利很大的生产队队长!
韩父生前与刘老三有过节,在世时就一直分配最重的活儿给韩父,去世后也时常克扣朝生和母亲的工分,朝生性子急,几次都想揍刘老三一顿,可每次刚吵起来就被母亲拉住,母亲急的眼泪一下掉下来,朝生一心软就忍了!
二
这种日子持续了两年,后来朝生喜欢上隔壁村的一个姑娘,叫陈淑梅,姑娘也对朝生有好感,两个人都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可家里穷,没有聘礼,连个说亲的媒人都没有,更何况结婚!
朝生这两年存了五十块钱,可这钱要用来修房子,还有弟弟妹妹的学费,好像学校前些日子说不让用米和玉米换粮票了!
母亲去娘家借,去找邻里乡亲借,放下尊严去求人,才借了堪勘二百!没想到最后叶问白天三百元来给朝生筹备酒席,问他钱哪来的,老头子语气严肃的说“用就行了,反正不偷不抢,这钱,干净着哩!”
后来才得知,爷爷把他的军功章卖给了老战友,才有这三百元!朝生用这些钱修缮房子,虽然建不起砖房,可至少也是新房子了!剩下的用来买菜,还买了头猪杀了,村子里的帮厨都是免费的,这是习俗,一家有事,大多数都会去帮忙!
新婚当日,朝生喝得烂醉如泥,村子里的亲戚朋友都来捧场,母亲脸上始终洋溢着欣慰的笑容,弟弟妹妹也被喜糖撑满小嘴,爷爷浑浊的眼睛里泛起光亮!
婚后第二天,朝生早早的起床,下地干活,村民看朝生扛着锄头出门,纷纷笑道“朝生啊,新婚燕尔,不陪陪新娘子,一大早就出门干活,冷落了可不好,小心跟别人跑了!”
朝生腼腆笑道“不会的,不会的!”
几年后,步入八十年代,国家包产到户,还有的自己开荒种地,弟弟妹妹也可以干活儿了,朝生就带着弟弟妹妹们下地干活,开荒,看着属于自己的地撒下玉米种,朝生开心的像个孩子!
结婚几年,陈淑梅肚子一直没动静,母亲一直催促,可就是没孩子,后来朝生带着媳妇去省城大医院检查,医生告诉朝生,说他身体有问题,具体问题说了朝生也听不懂,反正不可能怀上孩子了!
朝生心灰意冷的回到家,陈淑梅一直劝他说“没事的,不行领养一个也行,只要我们努力苦钱,以后再去大医院看,会看好的!”
朝生苦笑道“本以为度过最艰难时刻,家里有田有地,还有几头小猪仔,一切都会好起来,没想到老天爷还要跟我开这个玩笑,让我韩朝生没有子孙后代,我究竟造了什么孽啊!”
陈淑梅拉着朝生的胳膊说道“听说有人脚断了,多花点钱也能接起来,以后肯定能看好你的病,我们现在就是要苦钱,留着以后治病!”
朝生甩开陈淑梅的手,独自一人回屋里,在床上躺了一下午,母亲来叫吃饭也不答应一声!
两天后,韩朝生收拾行李,和陈淑梅说要去外面打工,然后再去大医院看看,能不能治好这个病,水生和燕儿以后上大学肯定得花更多钱!
陈淑梅也没拦着,只是说以后要照顾好自己,任由他背着一个行李包,里面就几十元钱和几件换洗衣服,朝生就这样,坐着来往省城的小客车,踏上新的天地!
三
朝生才到省城,身上仅有的几十元就被人骗了,那人看朝生在医院周围徘徊,手里拿着根油条,背着破旧的行李包,头发也乱糟糟的,不时的看着医院进进出出的人,一看就知道是农村人来求医的!
那人上前与朝生搭讪,朴实的朝生就把自己不能生孩子的疾病告诉了那人,那人说自己认识“名医”,专治疑难杂症,不孕不育也在业务范围内,以前有很多像朝生这样的人,结果一副中药就吃好了,生的胖小子龙精虎猛,还壮实!看朝生面善,就给介绍一下!
朝生以为碰上好人,就跟着那人前往“名医”的医馆,朝生跟着那人走了好久,才到目的地,那是一个小城中村,进村右边是一条小河,漆黑的河水发出阵阵恶臭,左边的街道路面上也是黑的,一层层油污腐蚀着地面,太阳一照射,地面也是袭来阵阵恶臭,朝生跟着那人往里走,在一小巷子里找到那个“名医!”
朝生看着小小的屋子里挂着很多鲜红的锦旗,大多写着“妙手回春”“华佗在世”“医者仁心”“扁鹊亲临”之类的!以为就像书里写的隐于野的圣手医生,医生高超的江湖郎中!
堂中做着一个穿白大褂,带着一顶道士才戴的帽子,帽子中间还有一个阴阳太极图案,一副德高望重的样子,这就是那个“名医!”
“名医”也没问病症,直接给了朝生一包草药说道:“不管什么病,吃了我这药自然药到病除!”
朝生腼腆的拿着草药说道:“医生,我这病省城的大医院看过了,说治不好!”
“名医”怒道:“我这药乃是独家秘方,全天下就我这里还有,如果不是看与你有缘,怎么可能轻易拿给你!别说那些大医院的什么医生,博士,就算华佗扁鹊在世,恐怕也配不出我这种药!别说你只是求子,就算八十岁老人吃了,也能健步如飞!”
朝生以为惹怒了“名医”,急忙说道“谢谢,谢谢!可这药得多少钱?”
“名医”眼神一亮说道:“与你有缘,卖你八百,别人都是一千以上,还有的就算有钱也买不到!”
朝生一听八百,急忙小心翼翼把药放在桌子上,脸涨的通红说道:“我没那么多钱,还是不要了,不要了!”说完就拿起行礼往外走!
“名医”一看朝生要走,继续说道:“也罢,老夫实在与你有缘,给你个折扣,四百块钱,这是有史以来最低价了!”
朝生回过头来羞涩说道:“不要了,不要了,没钱!”
“名医”急了,连忙说道:“你有多少钱?”
朝生把放在内兜里还在热乎的钱拿出来数了数说道“还有六十二块三毛两分!”
“名医”说道:“好吧,实在是与你有缘,六十二就六十二吧,卖给你了!”
朝生大喜过望:“真的吗?可不能让你亏了!欠你的钱以后在还给你!”
“名医”一把夺过朝生手里的钱,把药塞给朝生后说道:“走吧走吧!”
朝生拿着药走了,然后去一家小餐馆子付了一块钱,借了个锅熬药,又借了个碗仔细守在锅前,希望喝了这碗药,能出现奇迹!
结果自然不言而喻,朝生喝了药上吐下泻,发起了高烧,后来还是小餐馆老板娘心善,给他自己家备的退烧药,照顾了两天,朝生才逐渐好起来!
经过此事后,朝生免费给小餐馆老板娘打了一个星期的工,老板娘看朝生手脚勤快,自己小馆子生意还不错,就想留着他,结果朝生没留下来,想回家!
老板娘给了朝生三十块,朝生也没要,自己收拾了行礼,继续背着破烂的行礼带,踏上回乡的路程!
四
朝生迷路了好多次,靠问路才找到国道,一好心人告诉他,顺着国道走就能回家,不过路途遥远,几百公里,走着回去可能要花很多时间!
朝生笑着说没事,自己能走回去!
当天晚上就下起了雨,朝生躲在玉米地里,全身湿漉漉的,玉米地里的玉米刚刚拔穗儿,还不能吃!朝生想着,自己家的玉米应该也拔穗了吧!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朝生在玉米地拿出干衣服换了,继续往前走,到中午的时候肚子实在太饿,看见前边山坡上有苹果树,朝生就往那边走,爬上山摘了几个苹果放在包里,狼吞虎咽吃了两个,感觉身上有点力气就继续就继续往前走!
一路上,饿了吃野果,渴了饮山泉,足足走了一个星期,才走到自己家村口,这时的朝生,头发凌乱哄臭,有的地方已经成结,一坨一坨的疙瘩,胡子布满脸颊,衣不蔽体,浑身恶臭,就像一个乞丐般,苟延残喘!
当朝生站在家门口的时候,目露凶光,牙齿紧咬。房间里传来妻子陈淑梅的喘息和呻吟,和刘老三家儿子刘狗剩的声音!不用想朝生也知道他们在里面干什么。
朝生走进厨房里,拿出一把菜刀,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一脚踢开房门,陈淑梅慌忙的从床上喊道“谁?”可看不出来这个人是谁,头发凌乱,衣衫不整,这时的朝生谁也认不出来!
朝生没有说话,举刀便砍,一刀砍在陈淑梅脸上,陈淑梅尖叫一声“啊!杀人啦!”
旁边的刘狗剩被吓的不知所措,瑟瑟发抖,朝生再次举刀,砍向陈淑梅,第二刀砍在背上,陈淑梅边哭边喊救命,朝生面无表情的一刀一刀砍下去,只到没有声音!鲜血染红了床单被褥,顺着床脚滴在地面上!
刘狗剩起身想逃跑,被朝生一把往后面抓住头发,举起菜刀再次砍下去,不一会儿也没了声音!
朝生无力的坐在血泊中,手里的菜刀已经卷韧,双眼通红,目光呆滞的看着自己倒在血泊中的妻子,嘴里呆滞的问“为什么?为什么?”
最先进屋子里的是朝生的母亲,朝生的母亲一眼认出这是自己的孩子,急忙走进去声音颤抖的说道“朝生!”
朝生抬起头,声音沙哑的喊了一声“妈!”喊完抱着母亲痛哭流涕!
朝生母亲哭了一会儿急忙说道“朝生,你快走,你不能呆在这里,快点走!”
朝生挤出个笑容说道“妈,我不走,我就在这陪着你!”
不知什么时候,朝生爷爷站在门口,浑浊的眼神仿佛没有被眼前血腥的一幕吓到,很平静!
朝生爷爷叹了口气说道“朝生,你走吧,你弟弟妹妹还小,马上就要念大学了,你在这会影响他们的!”
朝生抬起头来声音颤抖说道“爷爷!”
朝生举起拐杖,重重砸在地上,加大声音说“快走,先去后山躲着,不许出来,待会儿人来了你会被枪毙的!”
就这样,朝生木讷的站起来,踉踉跄跄的钻进玉米地里,跑到后山上躲着!
后来,村里人听见动静把朝生家围起来,警察也来了,不过当时技术条件有限,谁也没查出什么,这个案子就一直放着!
朝生母亲经常提着食盒,给朝生送饭,直到几年后,水生和燕儿上大学,而最近后山里,村民总说看见过野人,被吓得不行!
朝生母亲听说后,急忙带着朝生,背井离乡,去了省城,通过捡垃圾养活朝生,后来朝生母亲捡垃圾去卖,存了点钱,买了一小块地,种点蔬菜啥的,勉强能果腹!
在后来几十年后,政府开发楼盘,占了朝生母亲的地,政府赔了朝生母亲一套房子,他们娘俩终于有了立足之地!
几十年里,朝生和母亲逃亡了几十年,爷爷去世的时候,朝生哭成泪人,政府给的房子,也成了装垃圾的场所,纸板塑料瓶堆满各个房间!
朝生母亲已是近九十岁的老人,朝生也年过半百,头发很长,挡住脸廓,胡茬遍布,曾经的壮硕小伙儿成了佝偻老头!
水生已经结婚和燕儿也已经嫁人,不过他们的婚姻,大哥只能遥遥祝福,他们孩子已经长大,成了人民教师,人民警察!
村子里家家户户盖起了洋楼,曾经村口两边的稻田,都是漂亮的房子商户,朝生带领弟弟妹妹开垦的荒地,国家修高速公路,给占了,又赔付了几十万!
朝生唯一对不起的,是和他逃跑在外几十年的母亲,母亲拾荒,捡垃圾照顾他几十年,而他,不敢出去找工作,甚至不敢走出家门一步!
村子里很多人都不记得朝生母子,茶余饭后谈起来,只会说
“水生家女儿真不错,在市里当老师”
“燕儿家儿子也不差,听说当了警察,腰里随时别枪哩!”
“水生有个大哥吧?”
“是啊,几十年前出门打工,听说被人杀了埋山上,真可怜!”
“啊?不是说蹲监狱里了?”
“谁说的?”
“水生大哥是叫朝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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