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

若是有人来问：

你是想在马背上奔驰，还是在牛背上慢悠悠的赶路？

不同的人肯定有不同的选择。像我们家铁人，绝对是要在马背上奔驰，在辽阔的草原里，马昂着头，人望着蓝天，骨子里流动着热血，喉咙里爆发着嘶鸣……在马背上，他触碰到了野心和征服，那是他梦寐以求的远方。

我可不行，速度与激情都享受不了，我只适合慢吞吞的状态。我会骑着一头老水牛，慢悠悠地，望着夕阳落的地方痴痴地发呆。若是牛儿想吃草，那就让它吃吧，我继续发呆。我会看一株摇曳的狗尾巴草，把它折下来，想着它的三生三世；还会走下牛背，踩一踩黄泥巴，感受泥土的温度。没错，我就是一个落后于时代的人。

然而，我告诉你啊，无论骑着快马奔驰还是慢悠悠走路，咱都不要得意，作家刘亮程说了：

许多年之后你再看，骑快马飞奔的人和坐在牛背上慢悠悠赶路的人一样老态龙钟，回到村庄里，他们衰老的速度是一样的。时间才不管谁跑得多快多慢呢。

嗯，真好，殊途同归。

我一直觉得骑快马飞奔是很辛苦的状态。但《逃跑的马》这篇文章，还是让我换了一个视角看世界。

“这时我才明白了一往岁月中那些不停奔跑的马，以及骑马奔跑的人。马并不是被人鞭摧着在跑，不是。马在自己奔跑。马一生下来便开始了奔跑。人只是在借马的速度摆脱人命中的厄运。”

“借马的速度摆脱人命中的厄运。”我把这句看了好多遍。

我想起了电影《阿甘正传》中的阿甘，一个智商超低的孩子，一个没有父亲的孩子，一个到处被欺凌的孩子，他的童年被厄运追赶着。

所以他跑，他飞快地奔跑。他心爱的姑娘珍妮在他身后大声呼喊着，“ Run!” 那些欺凌他的孩子们渐渐被甩到了后面，在奔跑中他长大了。

许多人觉得阿甘的运气很好。简直是交了狗屎运，人生处处幸运。可是我突然觉得，他的幸运全是来自奔跑，在奔跑中甩掉了厄运。我们这些普通人，在羡慕阿甘好运气的同时，并不想有他那样的命运。

我家铁人活得就像一匹马，事事拼速度。现在想来，他也是在靠奔跑摆脱命运的缰绳。铁人出生在穷乡僻壤里最贫寒的家庭中，18岁之前从来没有吃饱过饭，每年上学的钱都是借的，他如果不奔跑，怎能有更遥远的明天？

习惯了奔跑，就不会停下来，因为还要负重前行。铁人永远是我们家最忙最累的那个人。我家小女儿依依每天晚上都问他，“爸爸，你是马吗？”他说是。女儿就骑在他的背上，有时还站到背上，跳下去再爬上来，乐此不彼。人生路上，我们都在为儿女做牛做马啊。但现在的做马，甘之若饴。毕竟，我们超越了昨天，跑赢了命运。

但纵使是飞马，奔跑到了一定阶段，还是要慢下来。

刘亮程笔下有一匹老马，奄奄一息。走不动了，还被拴起来，被迫放弃和命运的较劲儿。哪怕头顶有甘草，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一口也吃不上。

唉，这就是生老病死，每个人都要遭遇的。

既然如此，就像史铁生说的那样，死是一件没必要急于求成的事儿。

换句话说，我们要慢悠悠地活着。

“要去的地方，永远不动地呆在那里，不会因为我晚到几天或几年而消失。要做的事情，早几天晚几天去做都一回事儿，甚至不做也没什么。”——刘亮程

很多时候，我们都活得太紧张，太自以为是，太把自己看成重要人物。所以我们不敢停下来。这几年的yq，时不时的为我们生活按下暂停键，有时倒让我们反省领悟点什么。

中秋节前夕，我被关在学校里半个月，想着家里的三个孩子，我觉得天肯定会塌下来。没想到铁人带着三个孩子，日子过得还挺滋润。孩子们也没哭着喊妈妈，一切都显得有条不紊。后来我和铁人吵架，他赶我走，“你嫌弃我们，你就自己走，把女儿给我留下来。反正你不在家，我自己也能带好妮妮。”我的存在感骤然下降3600度，从山顶跌到了山谷。

但这又何尝不是一件好事呢？有一天我真的要走了，最牵扯心肺的，也能放下了。

反正，我行走的速度越来越慢。我不再反感躺平人生，这是自由的选择，谁让人家有躺平的资本呢？

我的选择就是这样，慢悠悠地，过好每一天。尽可能地盯着儿女拔节生长的细节，在他们渐渐长大的过程中，我萎顿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