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小时候,一家人在一起,父母闲得无聊就要开这个玩笑。他们问我们姊妹四个,爸爸妈妈离婚的话,你们跟谁?小孩子嘛,天生跟妈妈亲近,表忠心似的都纷纷说跟妈妈跟妈妈。
后来慢慢明白,由于中国人含蓄、不善于直接表达感情,父母等于间接问,爸爸妈妈你们更爱谁?很早我就知道了,虽然肯定父母我都爱,但更倾斜爸爸一点点。
因为爸爸做大事啊有魄力,简直就是《平凡的世界》翻版,他在自己父亲去世后,十几岁就社会上混了。十八岁就做了生产队队长,带着百十号人,敲钟干活敲钟收工。初中毕业做过高中班主任,带的学生还很服他,真的教出几个有出息的。
他二十多岁做村长。懂时事,最早提出土地包干;能说会道,大喇叭里讲半天。不是党员,但能带领书记把村里事情干得风生水起,家里有镇上给他的奖状。
后来因为他公而忘私,家里越来越穷,在妈妈的坚决反对下弃“政”从商。他们养过蚯蚓、做过龙虾酥糖,最后做婴幼儿防尿产品,把别人看不上的一个专利买断,开发成产品,用二十多年时间见证它走完整个生命周期。
他懂得感恩回报,为村子里铺路修桥。产品生产尽量放在村子里,给农村妇女一条增收渠道。销售谁打招呼都给机会,实在有烂账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兄弟姊妹、七大姑八大姨能帮的都帮了。若干年后,村里土地征收,需要分钱分地,也是请他出面的。
他爱孩子啊,我们四个都觉得他最爱自己。妹妹独立姐姐腻歪,他出门就抱着姐姐牵着妹妹,哥哥痴迷武侠,他就做各种思想工作,弟弟憨笨,他就多照顾弟弟。他有一张月亮晒黑的脸,不怒自威。脾气有点暴躁,生起气来,脸能拧出水来,身边人都怕他。但是他溺爱孩子,对我们几个凶不起来。记得有一天他喝醉了,看到我还只是翻来覆去说,快去睡觉吧,快去睡觉吧。
这样的父亲,是我最爱的人吧,我觉得我做的就是为了父母,特别是为了父亲。身为大女儿,我太心疼他们的不容易。
人生充满意外,我的天塌了,爸爸出了车祸,抢救半年无果,那一年我大三。我一度觉得,上天就是要看看把我最珍贵的夺走,我还能不能活。
爸爸的第一场手术做了十一个小时,麻醉退却还没意识的时候,在医院的拐角胆小怕事的妈妈崩溃哭泣,说以后该怎么办呀?!我信誓旦旦说一定会好的,他一定会醒过来的。
抢救的半年,怕妈妈接受不了,没让她照顾爸爸。大弟辍学在家,他说爸爸对他仁至义尽,他要对得起爸爸。三个月后妈妈执意让我跟妹妹去学校了,爸爸去世,她执意隐瞒。后来她说,太了解自己的孩子,告诉了她们,她们担心家里就不会去学校了。
爸爸去世的半年,妈妈只知道哭。后来突然想织布,借了村里老式的织布机,吭吭呲呲不分白昼黑夜的织了三十多件床单被罩。再后来发现家里没钱了,她带着我们重新咬牙做起了生意,虽然不太好,但是生活有了起色。
再再后来,大弟结婚了生孩子了,她帮忙带孩子。我跟妹妹重新读书考研了、结婚了、生孩子了。我们的生活她从来都积极参与,尽心准备。
刚生孩子,工作忙又没人带孩子,跟先生摩擦比较多,一度冲动要离婚。妈妈跟我深谈了一次,说起女人的不易和容忍。提到爸爸也有做错事的时候,可是为了维护他在孩子心里的形象,对我们只字不提。
当时很震惊,爸爸以前就老教育我们,说家里最大的功臣是妈妈。原来以为是为了维护妈妈,现在想想是发自肺腑的感激。
爸爸做队长、村长的时候顾不了家,妈妈一个人种十几亩地,当时割麦子都是手工,天天披星戴月,带着干粮和水,一去一整天。爸爸做生意,只是定个方向,出面谈一下单子、进一下布料、给销售员开开会。裁剪、组织生产、包装、发货、收钱……全部都是妈妈一人带着做的,她一度累得晕过去。爸爸乐善好施,亲戚朋友有事借钱,都是妈妈打理,为了维护所谓的亲情,她吃了多少哑巴亏。爸爸撒手人寰,十二年来是妈妈带着孩子们成家成人,为了孩子她宁愿一个人……
想通的一瞬间,心疼得无以复加,最珍贵的永远都在那里呀,在身边在手里的才是最爱的,所以如果在请深爱!
幸亏醒悟得不算迟,庆幸十二年来每天给妈妈打一通电话,无论身在何方,心没有远离。今年她的生日,一定带孩子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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