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面镜子

在一个小镇上，有两个女子最吸引人的注意。其中一个特别的漂亮，她的美让人一眼就为之倾倒。另一个特别的丑，她的长相不输给卡西莫多。这两个人因为各自的长相总会迎来极高的回头率。可想而知，漂亮的女子从小自负，丑陋的女子从小自卑。她们俩从小见面，却一直没能成为朋友。漂亮的女子嫌丑陋的女子太丑，丑陋的女子又介意漂亮的女子太漂亮。她们坚信：彼此的距离隔若光年，不可能成为朋友。

二十多年过去了，漂亮的女子一直单身，丑陋的女子也还未嫁人。这一天，两个人不约而同地来到教堂里做祷告，她们祈求神父保佑自己尽早获得真命天子，步入婚姻的殿堂。她们的祷告一定是所有人中最虔诚的，神父被她们感动，赠予每人一面镜子，告诫她们：“从今天起，除了这面镜子，绝不允许照其它的镜子，否则上帝不再帮助你们。”

她们用黑袋子裹着镜子包了好几层。激动地回到家中，迫不及待地取出镜子，随后是两声不可思议地尖叫。漂亮的女子从镜子里看见自己丑陋无比，而丑陋的女子从镜中发现自己美若天仙。她们一瞬间觉得神父跟自己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就把镜子重新放回黑袋子里并塞进衣柜的死角。几日后，两个女子一直没再敢照镜子，尤其想到神父的话，但又很难接受另一个自己，于是一直忍着不照。

几个月过去了，两个女子实在按奈不住，又从衣柜的死角里翻出那面镜子。似乎有一种神奇的力量让她们相信镜子中的自己就是真实的自己。慢慢的，她们照镜子的次数越来越多，开始不再恐惧面对镜子中的那张脸。漂亮的女子看着镜中丑陋的自己，想着:丑又如何，不是还有个更丑的和我作伴吗？丑陋的女子盯着镜中漂亮的自己，两眼发直：我变漂亮了，我终于能在那个女孩面前抬起头看她了。

就这样，破天荒的，漂亮的女子和丑陋的女子成为了朋友，还是无话不谈的那种。漂亮的女子对丑陋的女子说：“今天我在街上看见一个漂亮的女人，走路的时候简直目中无人，撞到人连声对不起都不说，哼，漂亮的资本终有一天会被取代!”丑陋的女子眼中闪过一丝讶异，对漂亮的女子说：“今天我也在街上看到一个奇丑无比的人，天哪，这么丑还敢穿一条花裙子出来招摇显摆，哈哈，她也不照照镜子，真不知道她哪来的自信。”漂亮的女子瞟了两眼丑陋的女子身上的花裙子，一时无语。对话就这样结束，明明每个人都是各说各的，但这两个人坚信对方与自己完全是同一个世界的人。

在两人“变脸”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她们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就像公鸡不再雄赳赳、气昂昂，而是跟狗谦虚地做起了朋友，癞蛤蟆都敢跳到马路中央，跟迷彩车站一块。

这天，她们又照约逛街。两人背着相同的姐妹手提包，每个人的包都是鼓鼓的，装满了相同的化妆品，相同的外套，相同的小钱包，相同的钥匙扣，当然还有那面镜子。如今走到哪里，她们都离不开那面镜子。每天照上的频率不亚于楼下那间餐馆的吝啬老板因为得了前列腺而不停上厕所的频率。

她们手挽手地走在大街，聊天的同时忘记看路，前方一辆急速的马车将她们撞倒。幸好马车司机及时刹车，两个女孩没有大碍。司机胡乱地拉起两个女孩，又胡乱地把地上的包还给她们。女孩们也胡乱地把包收好，一边走着一边抱怨：“今天真倒霉……”。两个人回到家的第一件事就是照镜子。漂亮的女子看见镜中的脸又恢复了以前的美丽，丑陋的女子盯着镜中又变回丑陋的那张面孔，一时间，脑子一片空白。整整一个月，两个人没有说一句话，没有出一次门，没有见任何一个外人，也没有再照那面镜子。她们觉得自己好不容易适应现在的生活，好不容易开始找到一丝快乐，偏在这时上帝又将她们无情的打回原形。她们好像置身于一个笑话里，不停地打旋。又过了一个月，两个人最终按耐不住，翻出那面镜子，她们对着镜中的脸苦笑道：“这就是从前的我呀，呵呵，生活又回到了从前，我并没有失去什么。”两个人的心理开始发生微妙的变化。她们不约而同地将所有姐妹款的东西装进一个大黑袋子里，外面还又用两个袋子套起来，像个黑色的雪球被重重地扔进垃圾箱里。居民们都很奇怪：怎么今天的垃圾箱满得连根烟头都塞不进去。

更让人捉摸不透的是，漂亮的女子和丑陋的女子从此如陌生人连目光都不会相互停留一秒。公鸡重新鸣叫，鸡冠比先前还要挺拔，癞蛤蟆又滚回臭水沟里，卑微得连那沟边上的野草都不如。两个人的生活从此失去交集。唯一不变的，她们仍然每天照上数十次镜子。这已经成为一种习惯，一种麻木的习惯。

这天，一位吉普赛人路过小镇，听说这个故事后，觉得十分有趣，口里不停念叨着：“上帝是要聪明善良的我帮忙哩。”他分别去拜访两位女子，并掏出一套精致的炼金工具，告诉她们用这个可以变出货真价实的金子，对她们说，只要她们把镜子借给自己，就把这套东西送给她们。两位女子受不住新奇的诱惑，同意只借给吉普赛人一小会儿。漂亮的女子先一步借给了吉普赛人，她琢磨了好一会儿如何炼金，却只炼出了一堆焦铁，便失望地找到吉普赛人的住处，要回镜子。

吉普赛人不知不知踪影，只见他的桌子上放着两面一模一样的镜子，正纳闷到底哪面是自己的镜子，丑陋的女子也正巧来要回自己的镜子。此番情景，两人既尴尬又不知所措。僵持了许久，漂亮的女子不耐烦地提出各人点兵点将随意拿一把。于是她拿起了左边的镜子，丑陋的女子没法只得拿起右边的镜子，两个人并肩站在一块同时举起镜子。

漂亮的女子看见镜中的自己丑陋无比，丑陋的女子发现自己美若天仙。漂亮的女子看了看丑陋的女子，丑陋的女子盯着漂亮的女子，正巧目光落在彼此的镜子上，就这样，四张脸相对，四双眼相看。两个女子睁大眼睛，流下了最后一滴缄默的泪。她们相互问对方：“你是谁？这镜子里面的是谁?你知道我是谁吗……”她们对对方用力地摇头，不约而同地，两个人将手中的镜子狠狠砸向墙壁，镜面支离破碎，一切是否这样结束。

她们手牵手像疯子一样跑了出去。整个世界变得陌生，只有她们两个相互熟悉，她们注定来自同一个世界。

几十年后，小镇上的精神病院里，有两个老太婆住在同一个房间的相邻病床上。房间里没有一样可以照出影子的物件。她们的脸饱经沧桑，总位于逆光处，使人们通常安放眼窝的那两个位置凹陷得很深，已经分不出是丑是美。她们紧握住对方的手，每天都在重复相同的问题：为什么我们两个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