旱季,村后大河里水位枯浅。河中央形成了一条弯曲狭窄的小河道,小河道里裸露出黑不溜秋的老木桩。老木桩参差不齐地深扎在河底的泥土之中,露头不过一米,圆圆的,碗口粗细。老木桩常年水淹泥掩,表面有些腐朽,但内部非常结实,仅凭人力是摇不动拔不起的,一副历经沧桑的形象。
面对老木桩我不禁产生疑问:木桩是抗洪用的,都是夯在堤坡上,这些老木桩怎么立在河中间呢?老木桩有些年头了,它们是什么时候留下的?
一天,我在河边巧遇村上一位八旬老者,听他慢慢道来。
村后原是一条小河,后来被称为老河。老河地势低洼,河道狭窄,河堤低矮,经常遭受洪水和潮水灾害。特别是山洪暴发,浊浪汹涌澎湃,河堤出现渗漏、滑坡等险情。紧要关头,村民们自发上堤,抗洪抢险。打木桩是重要措施,将长长的木桩密集地夯入堤脚,防止河堤塌陷,同时不让填塞的沙石被水冲走。木桩一般用松木,因为松木含有丰富的松脂,不易腐烂,有“水浸万年松”之说。打木桩非常危险,如果河堤突然决口,打桩人瞬间被浪头吞没,有的再也没有爬起来。有时木桩准备不足,为了应急,直接拆下险段旁边人家房屋的柱子、屋梁和桁条代替木桩。不少人为了大家舍弃小家,甚至献出宝贵的生命,这些淳朴憨厚的村民,真的可泣可敬。河边人家无论瓦房还是草房,主体皆采用砖木结构,木制柱子、穿枋作为屋架,土砖填充柱子、穿枋之间的空隙,水漫过来,土砖坍塌,水从柱子、穿枋之间流过,屋架不倒,人可爬到阁楼或屋顶上,虽危机四伏,但不乏权宜之计,水退了再用土砖重砌,恢复原状。遇到特大洪水,无力回天,河堤溃破,房屋被毁,庄稼被淹,人畜安全严重受到威胁。勤劳智慧的村民们,一次次地与洪水搏斗,与灾难较量,与命运抗争。
建国初期,政府大力兴修水利,造福百姓。1955年对老河进行了大规模治理,疏通河床,拓宽河面,改建河堤,上接潜河,下通菜子湖,流入长江,分段建立排灌涵闸,此后,防洪抗涝能力大大增强,旱涝均可保收,人民安居乐业。
老人的讲述让我终于找到了答案,这大河中的小河道就是原来的老河,老木桩是老河的遗物。
在我的记忆中,大河宽阔平坦,清清爽爽,畅通无阻。汛期过后,绿水长流,随处可见金色的沙滩,沿岸茂林修竹,农舍掩映其中,环境优美,风景秀丽。大河流域物产丰富,是名副其实的鱼米之乡。
然而,近二十多年来,大河渐渐改变了模样。原来大片大片的沙滩销声匿迹,大幅度下降的河床上长满了芦苇和杂草,水鸟、野兔等小动物出没其中。除了洪水,常态下水流量很小,水质浑浊异味,河里的鱼虾很少。老河道还原,老木桩复出,更是前所未见。究其原因,建筑业兴盛,优质河沙供不应求,大河上下,人们用手工捞,用铲车铲,用挖机挖,用吸沙机吸,大量的河沙源源不断地运往四面八方的建筑工地,获得不菲的经济效益,直到河床见底,才不得不罢休。大河的变化是个渐进的过程,许多人熟视无睹,很少引发忧虑与思考。
值得期待的是,一项跨省的大型引江济淮工程已经动工,村后的大河成为影响处理区,按规划将综合治理,打造成绿色生态长廊。届时,一条全新靓丽的大河将展现在世人的面前,人们再也闻不到凋零腐朽的老河道的气息,看不到记录灾害的老木桩的身影,让苦难的记忆永远尘封在历史长河中。诚如是,幸甚至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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