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蚨
八十一枚钱
李酒每天醒来都睡在通山寺的井边。
这个梦做了七年了。七年前送走相依为命的老爹。看着老爹留给自己的八十一文钱,默默穿了,挂在腰上。老爹说,这是通山寺的罗汉,给的最后一笔菜钱。
李酒的老爹一辈子种菜卖菜,自己游手好闲,靠老爹养了半辈子。
这八十一文,李酒不准备花了。
买了家里破烂物什,葬了老爹。身上只挂着八十一文。
没有行李,穷的就剩张门板了。神仙日子?嗬,不就是身外无物,世间无牵嘛。
走出茅草屋,太阳一晒,仿若成人。
怕甚,也去山里做神仙。
可是,李酒不明白,为什么自从到了这通山寺,就梦游呢?
寺里的穷道和尚,每早来打水,对其一声怪笑,也很是莫名其妙。他揪着问为何这般怪样,穷道就说:“哼!我们这是什么地方?一方玄妙,你即能来,必是有道,狗屎运!”
“狗屎运!”这和尚,不忿的有些奇怪!我每日睡在井边,即使白天坐船走水路,晚上睡船上,白天醒了还是在这。我想我这是遇鬼了,他却说这是狗屎运?
这和尚,晚上不睡,跟过我一段日子,白天醒了问他,他也哼哼唧唧说不出个啥。最近怕是参出些啥,说我有法缘,能破六道,不如做和尚,日后不定有大修为。又似乎 有些后悔告诉了我这个大法门,嘟嘟囔囔说些酸话。
自己几年来接了老爹的班,还是给寺里种菜,吃住就在寺里。心中有古怪不得解,寻思问问,这和尚却是个小气量,不通人言。
日日古怪,李酒却没惧意。他向来不想这些,有地睡,有饭吃,天不塌,就是活日子。
只是这古怪了七年,给他平添了一重烦恼。
自己睡眠很好,即便茅草席上睡,野草地上醒,依然每晚必睡,每睡无梦。只是有了烦恼,日子就不知道怎么过。
问穷道,穷道神秘叵测深入浅出,道出个“空”字,就眯眼转头去。
终于,李酒烦了。日日那里也不去,就绕井打滚,索性身子也不起。饿了就揪几把野菜塞嘴里,像老牛一样嚼着。偶尔穷道来,扔他几口饭食。他心中骂个“贼和尚”就滚去扒饭。
一日,趴在井边,望着黑洞洞的井口,噗通一声翻到了井里,不省人事。
眼睛再睁开,井是干的。这是怎么了?本来他打算翻到井里死了算了,这怎么,井到干了?掉到干井里半死不活,就格外想出去!不怕,穷道每天早上要来打水。
很快听到地面上有了声音,李酒立刻大喊。
“哎呦!”井上头一声惊呼,却是女人的声音。
这贼穷道,把女人都引到了寺里。
女人很快叫来了人。
还能叫谁,定是穷道淫僧呗,哼。李酒终于一根绳子,被拉了上去。跌撞爬出,仔细一看,这一切都很古怪,十分不对!
女人是女人,男人也果然是穷道。只是,这却不是他认识的穷道,分明乌发油滑整齐,形容翩翩。周围也大不一样,野草野菜没了,亭台小院,却不是寺庙。
“穷道和尚!这是怎么了?”
穷道诧笑:“小生吴缅,不认识兄台啊?您是惊吓过度了吧?”
身旁女子翻手一指:“你这人好生无礼,救命之恩也不谢?”
李酒不答,只问:“现在何年何月又何时啊?”
一问,都对,无差啊!
吴缅甩袖一笑:“你称的那位穷道我也知道,就是闹市那个做面糖的嘛,哈哈。”
“闹市做面糖?”李酒蒙了。
这一定是一出戏,好你个贼和尚,我现在就去找做面糖的,看你们戏弄我,我李酒那里在乎过这些!这不会又是见了鬼了吧。李酒现在最怕想事,一想事就觉得心里难受。比死了爹还难受。
走过闹市,似乎有一两个人对他露出了惊恐。他也不想去细想,先找到做面糖的再说。若问不出个所以,再回去往死揍那个淫僧!
到了闹市,果然看到一个做面糖的摊架子,支棱着几个精俏的面糖,做糖的头埋在架子前, 看不清眉目。
李酒奔前一步:“你是穷道?”
做面糖的抬起了头:“是啊?”
李酒看着面前的穷道,气急。“耍老子!你到底是谁,为什么和穷道一起耍老子!”
做面糖的穷道看着面前的李酒,吓得脸白如纸。“你是李酒?你是活人?”
这孙子,看来得挨拳头。“还骂人是不是!”抢起一拳已经落在面糖穷道的脑袋上。
“哎呦,别打,别打。你不是七年前,死了爹,得了失心疯,在我摊前发呆,我还给了你个糖人,后来你掉河里淹死了么!”面糖穷道捂着张丑脸,从手指缝间看着李酒。
李酒呆站原地,冷静了片刻。
这穷道分明不是和尚穷道啊!一张丑脸,一身怂气。我不认识他,他到认识我。
“你认识吴缅吗?”
“吴缅,你说的是吴财主的儿子。”面糖穷道终于把手放了下来。
李酒猛吸一口气,“那我是谁?”
“呵呵,你是李酒啊,我可不会认走眼。难道,难道你不是?”面糖穷道搔搔头。
这牵着不走打着倒退的性格,实在是不能忍了。
李酒双手拎起面糖穷道的脖领子,“你好好给我说,我问什么你老实告诉我。我死过一次的人了,还怕个屁。惹急我我砸了你的摊子,打你个半死。”
面糖穷道抖做筛糠,只是点头。
李酒推着面糖穷道,离开闹市。
“九婆,帮我照看我的吃饭家伙。”面糖穷道回头对隔壁摊的白发老太太连喊数声。终于拐过了闹市。
“啥?”老太太抬起混沌的眼,黑洞洞的嘴里露出半颗孤牙。
一片土墙前两人落了腚,李酒开口:“我就当你说的都是真的。你就照你知道的说,我再去验证。假的我再回来。”一双眼已经瞪得通红。
“你叫啥?”李酒问。
“穷道啊,街上人都叫我面糖穷。”面糖穷看着李酒,“不过你是和以前有点不一样,有些不像以前的李酒。”
“你认识以前的李酒?你们很熟啊?”李酒不耐烦。
“要说熟也熟,说不熟也不熟……”
“哎呦!怎么又打我!”面糖穷捂了捂脑袋。
“老子心焦着呢,没工夫听你咬文嚼字。”
“好好,好,我快快说。”
面糖穷半清嗓子,“我爹认识你爹,说起来我这做面糖的手艺,还是你爹给我介绍的师傅。那时候家里太穷了,我就想出家当和尚去,也有口饭吃。后来你爹给我介绍了个做面糖的师傅,我这才有了手艺,总算也能混口饭。我只知道你爹有个儿子,没见过。听我爹说也是个不中用,别打我啊,这是我爹说的。说你整日闷屋想事,全靠你爹干活养你。后来见你,就是你爹死了,你得了失心疯,大街上乱逛,站我摊前不走,我还给了你个面糖。结果收摊回家路上,就听见有人说你掉河里淹死了。我刚好路过,还去看了,就是你,手里还拿着我给你的面糖呢!”说完,面糖穷往远躲了躲。
这么说,我已经死了?李酒有点麻木。
“可你不是我认识的穷道啊,我认识的穷道是个和尚,而且是长成吴缅那样的和尚。我根本不认识你。”李酒又瞪起了眼。
“我是没有吴缅那小子长得俊,他随他娘,我随我娘呗,我娘长得不好看,他娘可是十里八乡的美人。”
李酒不做声。
“哼,要不是当年他爹娶了他娘,没准我也长他那模样。”
“胡说八道,他爹娶她娘和你有鸡毛关系。”
“怎么没关系,我爹总是给我说这段事,都成了心病。吴缅他娘和我爹从小是邻居,家里有个瞎娘,我爹挑水担柴,时时接济,没少帮衬这对孤寡,谁知道瞎老太太,眼瞎,心可贼呢。有得没得总给我爹说,就想把闺女许给我爹这样的。可是闺女还小,让闺女再顾全她老瞎子几年,我爹心热,想着一准得成了,就把这两孤寡当成自家人照顾。谁知道,这瞎老太太,暗地里托了媒婆把闺女说给了死了正房的吴财主。闺女一过门就填了正房,做起了太太。这可把我爹害苦了。我爹再去找,只是吃闭门羹。后来还被吴财主的家丁打了一拳。这口气我爹到死也没咽。
“哈哈”李酒大笑。“你爹好打算,却被人耍了!”
面糖穷剜了李酒一眼,“说起来也是我爹穷。那时候,瞎老太让我爹封一对钱,各八十一文。就让闺女这事定了。可我爹搜遍犄角旮旯,只有四十几文。最后凑足了钱,拿去时,瞎老婆子说是急事,等不了这么久,姑娘已经许给了吴财主。”
“嫁给你爹八十一文都拿不出,嫁给吴财主吃香喝辣。你爹有什么好死不瞑目。”李酒故意气他。
面糖穷脸涨起来,喝喝出气,抢白道:“我爹是穷,但对她们不错,她瞎娘到死也没个人来看,还是我爹给她卷的席,草草埋了。”
“哼!没准不是亲娘!”李酒说。
“不知道吴缅他娘和瞎老太太起了什么仇怨,到死也没来看过。临死,我爹去给他娘卷席,他娘告诉我爹,说她坟都选好了,让我爹一定把她埋到她选的地方。死者为大,我爹就答应了。走了整整半天路,才找到瞎老太太说的地方,荒草坡一处,只有一堵小破土墙能确定地方。我爹草草挖了个坑,把老太太给埋土墙边了。结果你猜怎么着?”
面糖穷一双黄眼珠瞪的老大。
“我爹站在土墙背面撒尿,黄土松散,塌下去一块。我爹看了会,用手刨了,露出个罐子,装了八十一文钱。这可真是有意思,当初为这八十一文,我爹没少叹气,到了,老太太怕是觉得有愧,留了八十一文钱给我爹。我爹就把钱拿了。想着也算个故事,就把那钱留着,一直没花。”
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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