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我的生活是灰色。
十八岁时我刚上大一，第一次离家独立。我不喜与人合居，坚持要在校外租房独住。爸爸妈妈和我去看房子，小心翼翼地问我：“楠楠，你不想尝试一下交朋友的感觉吗？”
多年的沉默寡言使我变成一个更加孤僻的人，就连爸爸妈妈也不得不更加敏感地保护我。
“不。”我想也没想就拒绝了。
在一个周末我一个人悄悄地去看心理医生，我躺在一张小床上合上眼睛，尝试着按医生的指示变得放松。而这是不可能的，我已经很多年没有像这样和一个陌生人单独共处一室。
“就把我当做不存在吧。”那个男人用充满磁性的好听声音轻声说道。“能告诉我你现在看到什么了吗？”
“一片黑暗。”
“就像你的生活？”
“不……我的生活是灰色的。”
“你把你想要说的又不能说的现在在这片黑暗中说出来吧。”
我沉默，我该说什么？八岁那年开始我学会了沉默，已经忘记了如何倾诉，仰或是说话。
“我……昨天晚上已经见过你了……我也知道今天我会来这里。我有先知的能力。小时候我以为所有人都是这样的，但是我错了。我犯了一个错误，我不应该把我先知道的事情说出来，人们只想知道过去的事情，或者未来美好的事情，如果你说了未来不好的，那你就是扫把星，你就是瘟疫，你把灾难带来，一切都是你的错，因为是你说出来的。”
“我没有朋友，因为所有认识我的人都自动远离我，大家觉得我是怪物，专门会带来灾难。只要我开口，小朋友们就开始尖叫，他们以为我真的会像大人所说的一样，说出的话都说会变成噩梦。爸爸妈妈也怕我，五年前我妈妈怀孕了，我好高兴，我终于快有朋友了。但是我知道她会摔下楼梯，我跟爸爸妈妈说一定要小心走路，不然弟弟会没有了。妈妈还是摔下了楼梯，弟弟没有了。爸爸妈妈……以为我有巫术……”
“我的人生每一件事都会发生两次甚至重复更多次，所以我的人生没有意外。我能预知一个星期甚至一个月以后的事情，不管是白天我生活或者晚上我睡觉，预知的事情和过去的事情都会在我脑海里胡乱跳窜，导致我的人生都是混沌不已。”
“我有想过自杀，可是我的先知里没有我自杀的情景。我不知道为什么我没有行动，难道我还会期待着什么惊喜吗？”
我断断续续地把我收在内心多年的话说出来，不利索，有语病。而我也渐渐忘了身边还有一个陌生人，我只身躺在一片黑暗的世界里，这里没有任何生物，除了我，我可以说很多很多旁人觉得不可思议的话语。
“你有去治疗过吗？”男人等我安静下来，开口问道。我睁开眼睛望向他，顿一下反问：“我为什么要治疗。”男人没有回答，他坐回他的办公桌后，拿出一张纸写了起来。
我起来也过去坐在他前面，不甘心地问道：“我为什么要治疗？”
男人抬头看着我，微笑了起来。“你是个思维非常活跃的孩子，很多人都希望能交到像你这样的朋友，为什么不去接触外界呢？交个好朋友，人生非常精彩。”
我明白了，这个男人以为我在说谎。
“雅楠，你是一个很美好的姑娘，你的人生不应该是灰色的，应该是彩色的。”
这些话我已经在昨晚梦里听过一次了，我站起来，走到门边穿上我的外套，围上我的围巾，拿上我的包包。
“你不接受我的建议？”男人望着我。
我拉开门，回头望着他，微笑。“先生，五分钟后您女朋友会打电话来，恐怕不是什么好事情呢。”说完我头也不回去离开了。
走出大街上，寒风凛冽，我裹紧身上的大衣。天空灰蒙蒙的，如同我现在的心情。我知道这个世界上没有人会相信我，我只有等待，等待我预见我生命结束的那一天。
我坐在路边的长椅上，脸上面无表情，内心黑暗绝望。路上行人稀少，眼看着冷雨将降，一群群灰色小鸟也寻找温暖的地方去了。待我刚想离开，一个奇怪的声音让我停留了下来。
“天气真冷啊。”
我回头望向坐在椅子另一头的女人，她用一条巨大的黑外套把她围起来，头上包着一张黑灰格子围巾，重重绕绕地围到脖子上，只留下一双眼睛。稀疏平常的感叹，奇奇怪怪的装扮，我感到非常讶异，我不知道她何时坐到我的身旁，而且我的先知里没有出现这个奇怪的女人。
“姑娘，大雨来临之前，不介意坐下陪我聊聊天吧？”女人也不看着我，对着前面的小广场说道。
人生中第一次经历意外，我又怎么可能这么快离开？于是我又坐了下来。
“我找了你很久。”
我转头望向她，这个女人快把自己的脸包住了，我看不清她的表情。但是她的话让我很……激动，也许，她知道我为何会与常人不同？“为什么……要找我？”
女人突然转头看着我，她的双眼尤其黑，如同深谭一般把我的意识吸引着。她笑了，我看到她的眼角弯了弯。“看来你过得不快乐啊。”
不知为何，听到她的话如同突然得到了最亲近的人的贴心关怀，我那隐藏了多年的委屈开始哗哗啦地往外漏。面对自己内心陌生的情感我有点慌张，连忙站了起来，克制着。“你是谁？”
女人又笑了，可是她的眼角没有弯。她轻轻地摇了摇头，接着说：“你不喜欢这种生活吗？”
我有些警惕起来，这个女人貌似很了解我。“我……不喜欢，很讨厌。”我慢慢地说出这几个字，紧紧地盯着她，但是读不出她的心思。
“万物事出总有因。”
我愣了一下，木纳地开口问“你可以帮我吗？”如果我身上异于常人的能力消失掉，那么我从此能过上正常的人生活了吧？
女人仿佛看懂了我的心思：“要付出代价的。”
“我愿意！”我的心情激动不已，这么多年来我第一次经历这样让我期待的时刻。这么美妙的感觉，为什么别人常常拥有，而我却永远心如死海？如果能变成常人，就如同拥有新生命，我如何不愿？
女人好像叹了一口气，她转开头，望回小广场。“所有事物都是有始有终，一切冥冥之中自有定数，事情临头时不管你愿不愿意。”
我又听到了女人的叹息声，随着冷风盘旋在这个小广场上，然后远去消失。
“好好享受当下吧。”
享受？这句奇怪的话，我不懂。但是从这个女人嘴里吐出，我又不得不有了些期待。
“你走吧，快下雨了。”女人不再理我。
我看看她，转身走了。走了半程，冷雨降临，我把包包顶在头上，回头，那张长椅上没有任何一物，如同那个女人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