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二十年前。
金三角的空气,充满了湄公河的湿气,毒品,火药,和尸体腐败的味道。
凌晨最黑暗的时分,丛林之中出入国境线的小道上,三两行人打着手电行色匆匆。嚣张的越野车呼啸着溅起一片泥泞,横行至国境线边,一个男人从副驾的窗口,扔出一个黑色的垃圾袋,靠在窗边,点了一根烟。
一个带着口罩和帽子的年轻男人从境内走来。他没有带任何照明,手上提着两只硕大的礼盒,穿山越林犹如闲庭信步。车里的男人坐起身子,拿望眼镜看仔细了,笑着扔下望眼镜拎起枪跳下车:“你,站住。”
年轻人停步,满脸赔笑:“有事儿?”
“东西留下,你走吧。”枪口从他手中的纸箱直直滑向车里。
年轻人笑容僵住,露出为难的神色:“这东西,是要给华哥的寿礼……”
“怎么,要东西不要命了?”枪口重重地顶了顶他的头。
年轻人的目光划过他抓着枪托的手,划过车里的另一个男人,另一把枪,眼神如水波隐隐一动——
“砰!砰!”连着两发子弹,在男人拿枪的手上滑过两道血痕。
天色微微发亮,男人盛怒地对着子弹飞来的方向开枪还击,边境巡逻的军人整齐的脚步声声靠近,他终于没再理会,跳上车,越野车发出野蛮刺耳的喇叭长鸣,发动转出一个一百八十度的急弯,消失在境外的丛林。
年轻的男人依然提着硕大的礼盒站在原地,眼神微眯。
一身迷彩的男人飞奔着冲了出来,手中一把手枪:“老乡,你没事吧?”
年轻人换上一脸憨厚的感动:“我没事儿,谢谢你啊。”
迷彩终于依稀看到礼盒上龙飞凤舞的大字:“阳澄湖大闸蟹”。
……在这种地方,还真算个稀罕东西……
巡逻的军人赶来,大声询问着有没有人,迷彩迅速拉着他蹲下身体躲进树丛,做了个嘘声的手势。
没有得到回应的军人,发现界碑附近那只黑色的垃圾袋,打开,露出不忍的神色。
那是人的断肢。
迷彩从树丛中探头看去,那不是人的手臂,而是一个孩子的小腿,膝盖上有着摔伤的擦痕。
年轻的男人也望过去,却定住。
他只觉得满身的血都冲到了头顶,前几天,大东调皮摔跤,擦得膝盖血肉模糊。
他竟花了好几秒钟,才说服自己,这绝不会是大东。
他能猜到这里发生了什么——与他无关,就不要插手。
这是这个地方保命的法则。
他只是来贺一个老友的寿辰,送上礼吃一顿寿宴,家里还有妻子和孩子在等他回去。
迷彩看着巡逻军人走远,手中却一刻都没有松开过汪天养:“这东西,是送给华哥的?”
他已经听到了——汪天养点点头。
“我也找华哥,麻烦你带路吧。”
华哥,金三角最有名声的军火贩子。
年轻人闷声不吭地走着,迷彩在他身后跟着,目光渐渐犀利。
他体力非常出众,走山路极有章法,选的是整个地形里最省力的路线,同时规避了可能的雷区,绕过了所有容易被狙击手点名的位置。
行家中的行家。
哪怕他全身上下只提了两盒大闸蟹,他也绝不敢轻视了眼前的年轻人。
山路走了两刻钟的时间,前面的人先他下了一个陡坡,从迷彩的视线里消失了几秒钟。
迷彩下坡,却再无那人的踪迹。
他跟丢了。
荒野间固若金汤的军事堡垒中间,是一栋豪华地有些诡异的欧式大别墅,金三角最有实力的军火贩子华哥住在这里。门口甚至贴了两幅滑稽的寿联——华哥今年才四十,只是干这行的人,都死的早。
金碧辉煌地能闪瞎人眼的客厅里,华哥正在检查一地的火器。
汪天养轻轻眯眼:“小华,好不容易活到四十,还不赶紧退休?大寿的日子还做生意?”
有些油腻的男人抬眼就一个烟头砸过来:“你个好小子,娶了老婆就升了辈份了是吧?!就知道占嘴上便宜!”看他一个侧身躲过了,笑问:“前辈最近怎么样?”
论年纪资历,他当然也要叫一声华哥。
不过道上所有的军火贩子,都要叫刀鬼一声“前辈”。
年轻人摆足了长辈的架子:“她等着我带你的孝敬回去。”
“滚!”他笑骂:“你的贺礼呢?没见到贺礼,你就自己外面野地里打兔子去!”
汪天养把东西往桌上一拍,正要开口,外面有人进来:“他们来了。”
华哥使了个颜色,汪天养点头,走到了客厅的屏风后面。
十个人,身着便装,行动之间,一看就是军人。
为首的那个人推过一个装满现金的箱子,华哥的手下接过来检查,他身后的人开始各自检查武器。武装完毕,为首的那个人似乎是像行一个礼,手举到一半,又放下了。
华哥叹了口气:“……好好打。”
一列人整齐地出去,年轻人走出屏风:“这么顶尖的好东西,钱要少了,不是你风格啊。”
“都是国内的军人,旅游签证来的,连个打火机都带不进来。”他叹息:“第三拨了,前两拨也是从我这里买的东西,都死光了。”
汪天养状似无意地问道:“出什么事了?”
“一帮疯子在国内贩毒,被哪个军官打死了。剩下的人绑架了他老婆孩子,连夜带到这里来,准备好了东西,就等着他们来送死呢。八天了,每天都会在国内边境丢一块那孩子的身体,两只手,两只脚,两条胳膊,两条腿,都是从活人身上切下来的。”
法医验过,就会知道人质还活着。
只要孩子还活着,他们就肯定会继续派人来。但是那帮疯子设了天罗地网,只求给他们老大赔命,再多的人来,也是死路一条。
“外面还有人。”汪天养再次避开,外面打斗之声愈响,枪声起来,满身狼狈的迷彩被枪押着进来。华哥看一眼就知道他是军人中的军人,示意放人:“你是来买东西的?”
男人目光如炬,从怀里掏出一叠有些发皱的现钞:“能买多少?”
华哥打量了他两眼:“偷偷溜出来的?别跟着去送死了。”
男人眼中滴血:“你别废话!卖不卖?!”
华哥看着屋里的那桌寿宴,叹口气:“这样吧,我亏本卖你个大家伙,你去把那里炸了,别让你兄弟再跟着一起去送死了。”
男人:“你闭嘴!”
“那个女人已经疯了,那个孩子已经废了,救回来有什么用?”华哥劝道:“能活一个是一个。”
迷彩沉声:“如果那是你的孩子,你也不希望我们去救吗?”
华哥别过脸挥了挥手,手下把东西拿过来,迷彩装备好,笔挺地行了一个礼,走了。
几个老朋友到场,开席吃寿宴。酒过三巡,有人来报:“那边停火了,没人出来。”
……那就是都死了。
华哥点点头,又喝了一杯酒。
也许是因为迷彩在边境线上的热心援手,也许是因为那个像排骨一样被剁碎了一半的孩子是跟大东一样的年纪,也许是因为金盆洗手数年他有些手痒。
汪天养并不确切地知道,那天他到底为什么会去。
丛林深处,他的脚边,一地残尸,断肢碎骨。
他停住了脚步。
那个迷彩的身影满身鲜血气息微弱地躺在草种中,胸前的防弹衣勉强救了他的命。
“里面有多少人?”
迷彩费劲地看清了眼前那个口罩帽子遮脸的男人,咳出了一口血:“你是谁?”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