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子 图/文原创
喜欢北京下雨，我可以闭上眼睛去旅行。
南方家乡的路，总受到天雨的眷顾，记忆中，它一直一直不乏滋润。少女时代那双黄色的雨靴，让走在泥路中的我，步履自信。靴底粘满泥巴，恰恰像粘了深色同色系的鞋底，朦胧的美感便由此自发。
母亲，我又神游到您的书桌前了。如果您窗外正下着雨，我的心必然也会受潮。遥想，在多少个担惊受怕的雨夜，我和弟弟守着饭桌，等您和爸爸从农田里归来。每一道闪电，每一声雷鸣，我都喉咙干哽，幻想自己化成一把避雷巨伞，从你们背后悄然而至。白天，你们在乡政府工作，下了班就向月亮借点光去干农活。记得家里最“鼎盛”的时候，你们的副业就包括两个鱼塘，五分水稻田，四分甘蔗地，三分红薯地，二分花生地，二分种菜地，还有六只母猪。我知道，母亲，您之所以这么苦干创收，是源于特殊年代饿死的兄弟。现在，母亲您已经退休，乐见您看看闲书散散步，过去那些重负已然放下了。
母亲，为何关于您的锥心记忆都跟雨有关？莫非我是雨靴您是泥。
让时光倒流回九十年代初，您青春飞扬的女儿不怕天高地厚。那年夏末，学校组织到粤北山区旅游。临出门前，您硬要女儿带上一件长袖衣。高温让人不胜耐烦，母女大吵一架。还记得吗，最后您的歇斯底里让我不得不就范。高高兴兴玩了一天，隔日早上觉醒，顿觉寒意袭来，拥被而坐。不一会大家互相提醒：8点集合，准备返回。从半山旅馆出来，才发现夜雨在昨晚光顾过了。山路中穿行，偶有几滴晨光中的晶莹，淘气地从叶子尖跃入我们的发际。可惜，禁不住这山里的寒气，我们纷纷打起喷嚏接力赛来。我猛然想起自己有个救星-- 一件长袖衣！狼狈不堪穿衣之际，母亲的音声仿佛在耳边响起：“出门无夏防天变啊。”
长途汽车上，我一路无语，回想自己跟母亲吵的那一架，直想得耳根滚烫，踏进家门，郑重地向母亲道歉。母亲您只淡淡地说了一句：“保重自己就是孝顺父母”。
母亲您总鼓励我走出去闯世界。
家乡是四面环水的小岛，少时的我最喜欢来到水边呆坐，遥望对岸，以及河水的尽头。当我用自己的双脚从原点到原点验证什么是“岛”时，您认定我长大后定会远走高飞。果然，我考上的学校越来越远，见识渐长，却也长了一身的刺儿回来见您。激昂，自负，敏感，在您眼里，这曾经是怎样的一个我。我为了在您心里永远不完美的我而苦恼，后来，真的远走高飞了，比翼非本地的夫君。异地打拼的艰辛，自尊的我鲜有诉说，而您，却在千里之外，似有通灵之术，总在我情况最关键心最累时，送上您青壮时的存下的备粮以及世上最温暖的鼓励，犹如一个路遇骤雨的人，获赠一把及时伞。
末了，等我也当别人的妈了，熬过几年了，低头看锅，收获了一碗岁月熬制成的浓汁：太阳光大，父母恩大。怀胎守护恩，临产受苦恩，哺乳养育恩，洗濯不净恩，远行忆念恩，深加体恤恩，究竟怜愍恩……欣欣然庆幸自己是个女儿身，感同身受您曾经走过的路，雨中泥泞着，却因有着同色系的黄色雨靴，您雨中的背影一如既往地美丽着。
如今我已长居北国，每天，想念家乡，想念母亲。母亲，请您转过身来，让我拥抱您，久久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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