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两个月前，有一次我回乡，母亲告诉我：
“D家的儿子被抓去坐牢了；他儿子聚众赌博，还是其中的头，估计要判个几年；D的老婆因为儿子，她现在整夜的失眠……”
我听了母亲的话，固然免不了要惋惜一回。但其实，在我们很小的村子，同D家儿子差不多的年轻人，因为不同的案情被抓去坐牢，竟已有好几例。我从最初的惊讶，到现在，也几乎司空见惯。我记得，在我儿时，四方远近的村子，极少听闻有人因犯罪而投入监狱；即使偶尔有人犯罪坐牢，这犯罪的本人和他的家族也都会蒙上巨大的羞辱。但后来——大约也不过相去十几年——坐牢的人们就已开始变得并无羞耻心；大多数家族，甚至在犯人刑满释放归来，要鸣锣敲鼓，大办宴席，仿佛他们迎接凯旋的英雄，是家族里无上的荣耀。而这一种风气，一直延续到今天也如此。
只所谓“风气”倒还情有可原。一面，这些犯人并没有做着杀人放火的恶事，多数都是经济犯，似乎不存在一定要令他们洗心革面；另一面，家族里的人好不容易盼到犯人刑满归来，做这样的庆贺也大率算是充充喜，并且指望犯人日后好好做人。而只是，在如今，年轻一代的人，何以犯罪的这么多，这却很令人深思。并且，由他们的犯罪而累及家庭，家庭里的成员也要承受多少苦难呢？
就在今天，村里的一位妇人来我家串门；她是来找我母亲闲聊。那位妇人，她的儿子在好几年前就去坐牢了，到现在还有差不多一半的刑要服。
“你身体好些了吗？”我同她同坐在一张八仙桌前，她坐在我的一侧；她十几年来患着恶病，经历了反复的化疗、开刀；我带着关心问她。
“还算好！”她带着笑说；但我分明感到她的笑容里包含有几分凄然。
“你要多休息！”我劝慰她，同时有点提醒的意味。
“要干活的！家里还要抚育两个孩子！本来，如果不出这样的事，我是可以退下来休息了。但现在，一家子总都要吃饭啊！”她心情开始有些郁闷起来，并且带了一些抱怨。我知道，她说的全是实话。但我又能安慰她什么呢？！
“就是，越到年关，我们的心情越坏。别人家都团团圆圆，而我们……”
我是能够理解她的心绪的。但我只是说：
“现在总算服了一半，应该也快了。”
但其实，这只是我作为旁人的一种轻描淡写的话罢了，在她一面，大概也依旧度日如年。
“而所幸，他在监狱里的工种换了，现在比以前轻松一些。”她好像从悲伤里缓了过来。
“那样就好！”我说。
“但还不又是烧钱！”
我沉默了……。——但这正是我们所处的社会！我能说什么呢？
后来，我从母亲那里得知，她因为辛苦上班，已经有半年没来我家串门了。她所从事的苦力，是在她妹子的厂里；但她的妹夫同她家结怨很深；她妹夫常常辱骂她，拒绝接收她。她先是涎着脸干活，再后来，她不得已，她身上备了农药，预备随时在厂里服毒自杀。然后，她的妹夫才由了她在厂里干活。
这样的生命，难道不屈辱吗？！但是，她想到家庭，她都认了。并且，她抱着本应休养的身体，还在做着繁重的劳动，我们是该歌颂她的伟大，还是同情她的不幸呢？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