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阅读《从黎明到黄昏》
大战期间有一个值得注意的死亡没有得到宣扬，甚至没有记录在案，这就是不懂艺术的庸人的消亡。这个疏漏无疑是由于他们从未被称作过英雄，虽然他们是非常特殊的一类人。 19 世纪每一派新的艺术和文学的产生总要经过这样一个过程 —— 先是遭受嘲笑，然后得到接受，最后被人颂扬，花费公帑收藏在博物馆、图书馆和音乐厅中；而庸人对任何新形式的艺术和文学一代又一代地提出同样的批评抗议，这无疑需要最顽强的勇气。
经过战争的冶炼，愚蠢的资产阶级成了 20 世纪中期和晚期驯服的消费者。他把任何先锋派艺术的存在看得如同地球是圆的一样理所当然，哪怕它使人绞尽脑汁仍然不明所以；艺术的地位如同主教公会一样神圣。用这个比喻并不夸张。艺术多次被定义为人类最高的精神表现，它在一个方面甚至高于宗教，因为它是唯一不会导致杀戮的活动；它实际上是从人生注定的苦难中的解脱。
把普遍意义上的现代主义的开端定在这个时间就不会与现代主义的两三个其他用法混淆起来，同时又不影响现代（没有主义）这一历来用以界定 1500 年以来时代的词语的含义。我们已经看到， 1500 年时，中世纪一词还未使用，现代意味着“常见”，含有新的、流行的意思（＜ 224 ）（拉丁文 Modernus 的词根是 Modo= 最近）。
追求快乐是头等大事，要张开双手拥抱生活，宽容人的（包括自己的）怪异行为，满不在乎地面对压力。海明威说，勇气是在压力下仍然能表现出优雅，他下此定义时一定想到了上述最后一点 —— 这是个古怪的概念，因为肉体的勇气可以表现得不优雅、丑陋，也可以是绝望的孤注一掷。不过，若用于道德上的抵抗，这个说法则贴切地反映了那时的情绪。在战争刚结束的宽松环境中，这种对过去的弃绝，加上为了不久前经受的苦难给自己的各种补偿，是最不费力气的解放。
普鲁斯特这部小说杂沓冗长，这是他回忆方式的必然结果。小说中也使用了联想的手法，著名的蛋糕屑和其他的细节说明了思想归根结底是非理性的，这一观点现在强调得过了头。普鲁斯特还间接运用了内心独白的手法，在这方面树立了榜样。他没有采用无逻辑的“意识流”，而是创造了迂回的句法（法文是 phrase àtiroirs ）。
为什么现代主义没有一个具体的代表风格呢？答案不只在于艺术家叛逆性的自高自大。 19 世纪末之前全部历史的负担 —— 所有的大大小小的杰作 —— 造成的压力沉重得让人无法行动。能做的都做过了。内容和技巧已经用尽。
文艺复兴运动产生的推动力已经枯竭， 1914 年之前那几年刚刚开始的新开端被切断；创造者自己不能或不愿从中断处接着进行。年轻艺术家觉得被历史卡住，动弹不得。他们必须表现创意，却因丰富的遗产而无从着手，而建立新开端的手段又因文化的断裂而被剥夺。他们处在一个新的起点，眼前却没有开阔地，没有一张白纸供他们挥洒。
艺术家在这几类活动中倾注了大量的心血，使人对他们的执着充满钦佩，也为他们所处的历史困境深感同情。他们都在尽艺术家的本分，反映他们眼中所见的生活，通过公开或暗含的批评来回应生活的压力。同样清楚的是，他们殊途同归，全部采用否定的手法：嘲笑、否认、反艺术和感官效果的简单化。这一切意味着文化和社会处于衰落阶段，每人都应尽自己一份清理的责任。这是原始主义大规模的表现。
从战壕里回来的老一代画家和音乐家茫然不知所措。世纪刚开始那十几年间开辟的道路已经断掉。用旧的方法绘画、雕塑或作曲是不可能了；像新手一样从头开始也同样不可能。而最新的年轻一代没有受过前一辈的正常指导，也没有机会对前辈的观点进行抵抗，因此这些对达达主义作品引不起共鸣的新人同样不知何去何从。
说房屋是机器，并通过可移动的隔断、大块的玻璃和其他类似工厂的特征来使它居住起来也像部机器，这又是为了方便而牺牲了舒适。人类居住从新石器时代洞穴的紧小亲密进化为后来温暖舒适的家居，而上述类型的房屋把它尽量简化，是极端简化。任意形状和机械化共同加强了世上无难事这一积极进取的信念。
艺术家并不只靠暗示性的努力来推动现代主义的使命。创造者比过去任何时候都更加起劲地对公众宣传。各种理论层出不穷。书籍、期刊、访谈、展览会的目录和节目单都进行解释、说明，把技术推到至高无上的地位。
20 年代和 30 年代玩笑和嘲讽的风格盛极一时，到现在仍被认为是有趣的新作品。喜欢认真严肃、埋头苦干的姿态的批评家和艺术家有时把它们称为现代主义的“幼稚因素”。这种说法部分是因为许多艺术家很年轻，也是因为玩笑比较浅薄。
我们看到，经过了流血和悲痛的焦虑年代后，人们需要高兴快乐。怡情悦性而又吸引心智的娱乐于是应运而生。精致一词被用来形容这巧妙的混合。
越来越多的人迷上了电影，并且形成了一个前所未闻的习惯：每周一次出去娱乐消遣。这是向着后来发明电视，使人每天每小时都沉迷其中这个方向迈出的一步。
在第一次大战的胶着阶段，一位名叫奥斯瓦尔德 · 斯宾格勒的德国数学教师修改并完成了他几年前开始的一部巨著，这部著作出版得恰逢其时，两卷分别于 1918 年和 1922 年面世。《西方的没落》如同所有大型学术著作一样，引起了各种反应：有本能的或者是思考之后的拒斥；有心悦诚服或基于一贯信念的同意；还有关于有争议的事实和一般性原则的争吵。
如果这就是西方文明的结果的话，那么它的灭亡不仅势在必然，而且一点儿也不令人遗憾。一些有识之士没有沉迷于对艺术的喜爱或对享乐的追求，他们预言说大决战会再次爆发。其他人开始相信“光明来自东方”，苏联代表着唯一可以接受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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