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孟老师
我读高中的时候,孟老师教我数学。由于憎恨数学,所以附带着不喜欢数学老师,不过孟老师是个例外。
她是个很可爱的老太太,其实也不算太老,当时五十出头的年纪。由于是上海知青,所以收拾的很干净利落,有种不同于同龄女人的气质。不知道是这因为她是老师还是因为她是上海女人。老伴和子女早年都回城了,只有她还留在这个偏僻荒凉的小团场。据说她也回上海过两年,但还是选择了回来。个中原因我们不知道,但就冲着她放弃上海回到团场这一点上,我们都很敬重她。
她总是笑眯眯的,对我们很好,像是对自己的孩子。调皮捣蛋的孩子,到她的课上也乖乖的听讲。据说有一届有个特别淘的学生——是我们的学长——总是惹事不听话。孟老师苦口婆心的多次劝他,他不仅不听还顶嘴,把孟老师气的病了半个月。结果,那孩子被班里的男生女生关起门来怒斥,他狡辩,却招来一顿胖揍。这个故事的可信度有多高我不知道,不过作为花园中学的一个传奇,孟老师的确受人敬重。
有次石河子教委的领导来检查,有个官员还给孟老师鞠躬行礼,自称是她的学生。孟老师迷糊半天也没想起来人家是谁哪一届的,我们开玩笑说那人当学生时一定既不是学习最好的也不是学习最差的,否则孟老师不会没印象。我们下连队摘棉花的时候,孟老师带过我们两年。棉田里的孟老师和课堂上的孟老师完全不一样。她常戴顶白色的宽檐遮阳帽,穿一件大红的毛衣,系在腰里的棉花包像是一袭白裙,有说有笑的逗我们,高兴了还用上海话来几段小曲。遇到谁摘的慢被落在了后头,她便赶过去支援,有一搭没一搭的唠唠家常,和善的像是邻家阿姨,全然没有数学课上一丝不苟的严肃和雷厉风行的作风。
有次她跑过来帮我摘,问我为啥数学这么差,“偏科可是考不上好学校的,你要想清楚,”她话说的很慢,摘棉花的手却很快。我叹了口气,“我也想学好,可就是学不好。我都想好了,学不会算术我就算卦去!”她乐了:“算卦?狗屁!你当个蒜头还差不多!”话音刚落,周围已是笑声一片。高考结束后,数学92分,我去感谢孟老师,她恭喜完我,还没忘补一句:“蒜头开花了!”
去外地念书后很少再回母校。有人说孟老师回上海去了,有人说她还在团场,我想叶落归根,她多半还是回去的可能性大一些。去年去上海办事,人来人往的大街上,我突然想起她来,车窗外张望了半天,终无所见。车里电台飘出《斯卡波罗集市》,瞬间有些伤感。
如果你在上海见到一个总咪咪笑着的小老太太,如果她说自己是退了休的数学老师又来自新疆,那么请代我向她问一声:孟老师好!
2 毛病
毛病的原名叫毛并,一个很有学问的名字。但大家叫毛病叫的顺口,原名反倒没人用了。
像他的原名,毛病这人很聪明,很会来事。我妈带我刚到二连的时候,他在连里的机务班做修理工,打理一下那几辆链轨车、拖拉机。大问题他修不了,但小毛病还能凑合。据说这也是他得名‘毛病’的原因之一。那年代物质匮乏,人们连生炉子的纸都不好找。能搞点废机油生活,是连里几十个家庭主妇们的愿望。于是毛病就变的炙手可热起来,经常被手持空酒瓶的妇女们围住索要废机油。他倒也不怎么难为这些女人们,有的话就给她们匀一些,前提是女人们最好能帮他洗洗衣服。当然也有不肯洗的,但大多数女人会觉得不该白要人废机油,还是会给他洗洗补补。
那阵子毛病虽然干着连里最容易弄脏衣服的活,却是连里少数几个干干净净的男人。但毛病这个名字不是白起的,他真的很多“毛病”。最容易招惹众怒的是他的臭脾气,天不怕地不怕谁都敢戗。连里人很少没和他吵过架的,和他打过架的男人也不在少数。比较恶劣的是,脾气上来他还打女人,有一次一把拽住一个女人的头发连抽几个大耳光。结果,他被那女的老公找人打的卧床两个月不说,还被那女的指鼻子戳脸的骂了两年。他招惹的是人人都躲着的刘大辫子。
毛并另外一个不招人待见的原因是他嘴臭,说话大。用老人们的话说就是没一点怕惧,逮天骂天逮地骂地,一副老子天下第一的狰狞模样。在连里经常能见到他骂骂咧咧的走过去,丢下一串老天如何不公平之类的脏话。再有他还嫌贫嫉富,非常不围人。男人见面敬支烟,若是别人的不如他的,他便径直丢回去,从口袋里拿出自己的烟,嘴里还不依不饶。:“这种便宜货我不抽,烂嘴!”若是别人的比他好,他便会酸溜溜的说:“哟,哪偷来的这是?几天不见小子抖起来了,开始装大尾巴狼了?”为这事人没少跟他急眼,但他终究是死性不改。
离开二连后,有几年没见到他。听人说他买了连里的链轨车和拖拉机,自己开了几百亩荒地,种棉花发了财。团里为了鼓励开荒,出台了荒地前三年营收自得的政策,基本上是净赚。但也听说有了钱的毛病毛病更多了,得罪的人也更多。但我始终没见过他,不晓得他变了多少。大概是大三那年,老妈说毛病死了,晚上骑着摩托回家撞在了路边的杨树上当场死亡,车后座还坐着半个月前刚从老家娶来的媳妇儿。那女孩只是擦破点皮,但吓的傻了半个月。这或许只是一件寻常的交通意外,但在很多人眼里,这却带着某种宿命意味。团里 的人平常不怎么信这个,但这一次却都这么说。
据说,在毛病的墓碑上刻着这么一句话:本是咎由自取,奈何怨天尤人。我不知道真假,怕是无聊人的杜撰。但却觉得这或许真可以作为他一辈子的写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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