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下的白马 | 席慕蓉
文 | 典典的蟹妈
从前，有一匹小白马，他来自一个不知名的草原。当年由于草原水土流失，他不得不离开了故乡。在接下来的岁月里，他到处流浪，走过很多地方，高山，树林，湖泊，大海……差不多世间所有知名的地方他都走过，他见识了许多美景，结识过许多朋友。
许多岁月过去后，他成了一匹老白马，依然跋涉在旅途中，身边再也没有一个朋友。白马早就习惯了这样的日子，无论走在哪里，只要奋蹄飞奔，尘土飞扬，就是他最快乐的时光。
可是，最近有些不寻常，白马在夜间睡觉的时候，频频梦到一个地方。那是一个看不到边的大草原，偎依在一座绵延起伏的山脚下。仿佛是黄昏过去没多久，天空是透亮的暗蓝色，如一片波平浪静的海洋，刚升起的月亮洁白如玉，浸润在暗蓝色的海洋中，无声地照着翡翠一样的草原，也照在穿行在长草丛中的白马身上，把他照得跟月亮一样洁白如玉。夜风吹过，草叶发出沙沙的响声，白马闻到了草叶混合着泥土散发的清香，那是一种熟悉的味道，来自遥远的故乡。
“归来吧，归来哟……”
每当这个声音从远方传来的时候，眼前的景象宛如雾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这时，白马会蓦然醒来，周围的一切让他感到陌生，他望向天空良久，陌生感才徐徐消除。天上的月亮还是那个月亮，时有时无，时圆时缺，这些他早已见惯。只是，他走过许多地方，却从没有一个地方跟梦中的草原一样。
真的是故乡的草原吗？
白马心有疑惑，他记忆中的故乡的草原没有那么辽阔，天空也没有那么深邃，倒是那平缓的山坡很熟悉，却像一道黑色的伤疤横在心头，轻易不愿触及，因为那里隐藏着太多年轻时含着泪水的回忆。
不过，还是回去看看吧，万一……再也看不到了呢？
白马这样想着，又睡着了，没再做梦。第二天醒来的时候，他决定动身前往故乡的草原。孤身一匹马，想去哪就去哪，没有谁会来干涉，白马就这样度过了前面大半生。
一路跋山涉水奔波，白马跑得很累。累了就停下来休息，困了就倒头睡觉，睡醒了继续赶路。只要奋蹄飞奔，尘土飞扬，就是他最快乐的时光。在路上，随便哪里，他都能找到吃的喝的，他是一匹随遇而安的马，从来不挑剔睡觉的地方。
就这样，不知又过去了多少年，白马还是没有跑到梦中的故乡草原。试想，一匹马从年轻时就马不停蹄，从故乡奔向远方，跑过了大半生，要想再回到起点，恐怕还得需要耗费另一个大半生的时光。
现在，白马真的老了，他感到力不从心。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每日休息的时间远远大于奔跑的时间，不过，他没有停止奔跑。他知道，如果有一天停止奔跑，那就是他的生命到了尽头。
不能停下来，哪怕慢一点！
白马这样告诫自己，也这样履行着诺言。他还会时不时做同一个梦，梦到故乡的草原，草原上月光灿烂。不过梦到的次数变少了，梦中的景象色彩也淡了很多。
啊，我会不会要忘记故乡的模样？
终于有一天，在一个有月亮的晚上，白马跑到了一个地方。那里似曾相识，跟梦中的故乡草原一模一样。夜风拂过，没膝的长草扫在他的腿上，痒痒的很舒服，伴着清新的草香。空中月光灿烂，照在他身上，给他覆上了一层透明的白玉披风。
这就是我的故乡？
白马四处瞭望，除了自己，他看不到其他任何一匹马的影子。即便如此，这里还是让他感到心安，就像他曾经来过一样。走在草原上，白马想起了往日的快乐时光。
那时候，他还是一匹小白马，他身边的朋友是他后来一生念念不忘的小红马，他们从山坡上往下飞奔，比赛谁先跑到草原深处，他们奋蹄跑过的地方，尘土飞扬。再后来，小红马跟着一匹大黑马走了。小白马没有去追，他知道小红马去意已决，他追也没用，唯一能安慰自己的方法是，远离故乡。
现在，漫长的一生就要过去了，小白马变成了老白马，还是回不去曾经的故乡。啊，不走了，也走不动了。就当眼前的草原是梦中的草原吧！走在这片草原上，他的心感到从未有过的安静与平和。就当这里是故乡又如何？此心安处是吾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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