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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我又回到了这片土地。从下飞机的那刻起,我总觉得一切变化的太快,记忆中,曾经那个城市只留下少的可怜的痕迹。这里的树不见了,路旁破旧的楼房和错落有致的院落被高楼代替,街道变得更加宽阔,在太阳底下蒸腾着表面的水和空气,我清楚的记得从前,这里是一条小路,两边的垂柳将路包围起来,天空也只剩一条缝隙和斑斑点点的蓝色深空,那时候空气多么清爽,我总是穿着短袖走在这条街上。
我匆匆赶来,是为了一个对我来说很特别的人,一个女人。在我的脑海中,她的样子已经很模糊了,但是昨天,她给我打了电话,这个电话号码我保留了九年没有更换,就是为了有一天还能听到她的声音,可是再次听到她声音的时候,从前假设过的各种场景没有出现,反而是我被吓了一跳,因为她的声音沙哑、微弱,完全不像我记忆中的那样温柔悦耳。
“你打错了吧。”我怔住了,半天才回过神来对她说。
“你是白楼吗?”她问。我说是的,但是还没有完全从惊讶中清醒过来。紧接着她吓了我第二跳,她说她得了一种很奇怪的病,医生说她没有几天可以活了,临走前想再见我一面。我无法描述当时的那种心情,她是我最挂念的一个人,虽然现在感情已经没有那么强烈,可当我听到这个消息时,还是无法接受。于是我来了,在离开九年之后,受了那么多苦、经历了那么多失败之后,我曾经以为再也不会踏上这片土地了呢。
医院里是安静的,除了强烈的药味让我有些受不了。我提着一个果篮、拿着一束黄色玫瑰花走进204号病房,病房里挤满了人,却非常安静,随后我才知道那是她的同学和朋友们一起去看望她。
没有人注意到我,大家的注意力都放在她身上,她被围在中央,所以我推开肩膀、在一个个男人和女人之间一点点向前挤,一直到能看到她为止。看到她的那一刻我的心里特别酸楚,眼泪差点就掉下来,她的脸色煞白,颧骨突出,头发剃光了,躺在病床上,齐腰盖着一层薄薄的被子,但是如果单看那个被子,谁也不会想到会有一个人在里面,她上半身半躺半靠着床,胳膊细的像根柴火一样,皮肤松弛、骨节突出,好像连抬起胳膊的力气也没有。
她看到了我。
“你来了。我还以为你明天才能来呢。”她说。她尽力挤出一抹微笑,让我觉得她连笑一下都需要用很大力气。
“嗯,昨天打完电话我就买了机票,最近也没其他事可以忙。”我回答说。我尽力抑制着自己的感情,压制着嗓子眼将要冲出来的酸涩,要不然我一定会流出眼泪来的。
我将果篮轻轻放到床头柜上,然后把花送给她,她吃力的接过花,放到鼻子底下闻了闻。
“谢谢你!”她说。就在她说谢谢你的时候,我看到了她空洞的眼神,那是一个将死之人的眼神,像深渊一样能将人整个吞进去,还有眼眶里浅浅的泪水。
我站直了身子,环顾四周,寻找她老公在哪里。但是那么多人我认不出来哪个是她老公,至少在她身边站着好几个穿着不同、长相各异的男人,房间里有两个上了年纪的女人和一个上了年纪的男人,他们站在窗户旁边,默默的注视着她,看上去都有五六十岁了,我想他们应该是她的父母公婆,总之其他人我一个也不认识。
我借口上厕所从病房出来了,因为我实在受不了内心的煎熬,我不能再看她的样子。我在楼道里拦住一个护士,问她她的主治医生在哪里,然后我来到她的主治医生的门前。
那是一间独立的小办公室,门开着,一个四十岁左右的男人戴着口罩、穿一身白色大褂,坐在一张大办公桌后面,那就是她的主治医生。我敲敲门。
“请进。”医生听到敲门声说,他忙着写什么东西,连头也没抬一下,笔尖在纸上发出疾速的擦擦擦的声音。
我走进去坐在办公桌前的椅子上。
“您好。”我说。“你有什么事?”医生停下手里的工作,抬起头问道。
“我是204号房程玉的朋友,我想了解了解她的病情。”我说。
“哦!她……没多少时间了,我们能做的都已经做了。”医生 说。
“她得得是什么病?”我问。
“肌肉萎缩、脏器衰竭,一种非常罕见的病毒感染。“医生说。
“完全没有办法治愈吗?国内,或者国外,有没有一种技术能够治愈这种病,哪怕机会很小。”我诚恳的说。
医生打量着我,像是在观察一个很奇怪的人。
“有倒是有,国内最近有成功治疗这种病的例子,不过……想治好她是不可能的了。”医生遗憾的说。
“为什么?”我问。“因为治疗费用非常高。”医生说。
“不用管费用的事儿,如果她的病情还没到完全无法治愈的地步,您给我介绍介绍。”我说。
医生又打量了我一会儿,然后把他知道的都告诉了我。
“虽然有这样的先例,但是寥寥无几,机会非常渺茫,更何况还有高额费用。”最后他说。
“我知道了医生,谢谢您!”我说。我拿出一个价值两万左右的翡翠吊坠放在桌面上,轻轻送到他面前。
“这两天请您多费心,过两天,那边的事安排好以后,我派人来接她。”我说。
我去了趟厕所,再次回到病房的时候他的同学和朋友都已经走光了,病房里只剩下一双老人和她老公。她躺在床上,微闭着双眼。
“我还以为你也走了呢。”她看到我进来时说。
“我快要走了。”我尽量微笑着说。 “嗯……你好像没什么变化,还和以前一样。”她微笑着说。她叹了口气,再次闭上眼睛。
我坐在凳子上,和她聊起从前的事。
不知不觉天已经黑了,透过窗户可以看见天上的点点星光,路灯亮了,风吹树叶发出窸窸窣窣的响声,有那么一刻我觉得安静极了,内心也平静极了,就好像又回到许多年前和她走在那条幽静小路上一样。
“我要走了。”我说。
“今天就走吗?”她问。
“晚上的飞机。"我说。
透过飞机小小的窗户,我能看见医院所在的位置,我极力辨认她住的那间病房,却怎么也看不清细节,下面的城市灯火辉煌,城市周围则被黑暗笼罩,好像只等灯一灭,所有隐藏在黑暗里的妖魔鬼怪都会恶狠狠的扑向她,我想,我必须要抓紧时间将一切都办妥,看上去她的一只脚已经跨进鬼门关了。
走出医院大门的时候,她老公在我身边,我把我的想法告诉了他,我说:
"如果你同意的话,所有费用都由我来承担,过几天我会派人来,到时候你陪她去。”
“如果我不同意呢?”他说。
我看向他,那是一张没有表情的脸,像木头雕刻出来的一样。
“我会想其他办法。”我说。
“我们不想接受你的施舍,我想她也是这个想法,也许她也不会同意的。”他说。
“我知道,可你才是那个拿主意的人,所以我才跟你商量。”我说。
“我会陪在她身边的,其他事我已经无能为力了。”他说。
“我对你的印象一直不好,不过你能倾尽所有为她治病,算你还有点良心。”我说。
第二天上午,李副总向我推荐了一个年轻人,二十五岁左右的年纪,说他办事有条理,靠得住。我对他说:
“那就把他叫过来吧,我有事要托付给他。"
我在办公室见了那个年轻人,他的名字叫薛文,是个大高个子,身体结实,形象也不错,看上去彬彬有礼,所以我把那个任务交给了他。
“我已经联系好了医院,两头都联系好了,我把联系方式给你,你去南广场的停机坪,我的私人飞机在那儿等你,你的任务是把人安全接到医院,其他手续都已经办好了。”我对他说。
“放心吧金总。"年轻人出去了。我的办公室可以看见停机坪和那架直升机,现在它已经朝着她的方向飞去了,中午的阳光很刺眼,我调低了窗户的透光度,办公室里暗了下来。
午饭时间刚刚过去,但是我没有一点食欲。
“现在我要在椅子上睡一会儿。”我想。迷迷糊糊中,我又看到那个熟悉的场景,熟悉的小路,我穿着短袖,一转头就看到她对着我笑,那个甜美的笑容是我一辈子都无法忘怀的。“你应该娶我的,我给过你多少次机会了。”她说。我看着她不知道该说什么,我想那是我的错,我为什么那么固执呢?我突然醒了,浑身是汗,脑袋发昏。我以为只是浅浅的眯了会儿,没想到竟然睡了一个多小时。
一整个下午我都不能集中精神,总是在办公室里来回踱步,我在等待一个结果。晚上八点半,透过窗户可以看到城市灯火通明、霓虹闪烁,这个城市很大很大,有许多高楼大厦,公路四通八达,路上车流不息。
那个年轻人回来了。
“都办好了,我离开的时候医院已经为她做了全面检查,但是…情况不太好,医生说治愈的几率只有百分之三十左右,她的病拖得太久了。”他站在办公桌前对我说。
“好,这两天公司里的事你先放一放,多跑几趟医院,把最新的进展和情况告诉我。”我说。
“没问题金总。”他说。
“没其他事你回去吧,今天辛苦你了。”我说。
“你记着,如果她问起来,你就说一定能治好,医生那边我都嘱咐过了,你这不能说漏嘴。”他走到门口的时候我补充道。
“她父母和老公要是问起来,我应该告诉他们吗?”他问,一只手还放在门把手上。
“她父母也跟着过去了吗?”我问。“是的,他们怕……"他说。
我明白,他们是怕女儿万一在医院里去世,他们不在身边。
“嗯……不要跟他们说实情,另外治疗费用的事也都不要提。”我说。
接连几天传来的消息都是令人欣慰的,她在医院积极配合医生治疗,每天注射一针抗病毒药剂,进行一次血液清洗,还有其他一些辅助程序,就这样一个多月过去了,薛文和医生都跟我说她脸色好多了,心情很好,吃的也比之前多。她总是问我什么时候去看她,我借口工作忙,一直都没有去,但是我放心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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