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无法想象,如果十一岁那年,那把锋利的剪刀,被我自己深深捅入腹中后,后来的事情,还会继续发生吗?还是会归为一个不那么完整的句号,剩下一滩漆黑平静的死水。
翻山越岭离家出走的路是艰难的,躲在秋天被水牛犁过的稻田边的田埂上用硬币来决定前路是继续,还是停留,又是莫测的。那个记忆中十一二岁的小小孤单少年,努力抗争,想表达对世界的不满,想赢得父母的关注,却无人在乎。回答他的,依旧是父母每天不知情却也不变的关心,温暖的饭菜,和干净的床褥。
每个人生下来都有那么一段时间,以为自己就是世界,世界就是自己,一切都应该围绕自己而转动。弗洛姆将之称为人的自恋时期。在这个时期,人们渴了,饿了,只会伸手去要,并且总会认为他人的给予理所当然。这是人的蒙昧时期,每个人的蒙昧时期有长有短。短的短不到哪去,长的却可以长到终生不会改变。这些人,他们体会不到作为人的痛苦,也不会明白真正为人的喜悦。
在我们每一个人的人生中,都曾发生过一件极为重要却又被常常忽视的事情。它可能是在一个炎热的中午,也可能是一个宁静的清晨,又或者是一个安详寂静的夜晚,我们突然意识到我们是谁了!
正如你漫步走在熙熙攘攘的街头,或者超市,你看见来来往往的人群,你知道自己是谁,要到哪去,却对周围走过的人们一无所知。你不知道你和他们是不是一回事,但你知道你不是他们。你知道自己有思想,有感情,也有欲望,但是却没有办法去感知到他人是不是也有这些,是不是和你一样。语言不足以让你认识一个人,如同认识自己一样。你在那一瞬间明白,你终究没有任何办法去真正感知另外一个人的感受,你所拥有的,只不过是自顾自的想象。
在那么一个刹那间,你和世界分开了,你认识到了自己的短暂和虚无缥缈,认识到自己其实孤身一人,也认识到世界的巨大永恒,还有冷漠。你可能会感受到一种庞大而无法形容的孤独,还有一种不可测,也不可逃避的迷茫。在你了解到这以前,你快乐的无忧无虑,什么也不必思索,什么也不必担心,每天唯一需要做的,不过是满足自己身体上微不足道的需求;在这以后,你一生都笼罩在无法排解的精神寂寞当中,孤独感如影随形。
前者是人类的伊甸园时期,没有善恶,没有思考,所以也没有痛苦;后者是人的发现时期,人认识了人,人开始逐渐脱离世界,并试图自成一体。
正因为人们忍受着无法逃避的孤独感,所以才那么迫切的需要爱的力量。但爱,究竟是什么呢?
爱,并非只是一种偶然产生令人心旷神怡的感受,爱的问题也往往不是一个对象问题,而是一个能力问题。爱是一门艺术,要想掌握这门艺术,就必须要了解这方面的知识并且为之付出努力。人们现在所常常提起的爱,多数认为是一种心动的感觉,一种朦胧的美好。它取决于对象的不同,而有不同的感觉,并非个人本身的能力。人们总是愿意相信,只要一个人找到了爱的对象,别的东西就可以自然而然产生。
但感觉是不持久的,如果一个人本身就没有爱的能力,那么他也绝建立不起真正的爱情。如果爱情仅仅是一种感情,那爱一辈子的诺言就没有基础。一种感情容易产生,但也许很快就会消失。如果我的爱光是感情,而不同时又是一种判断和一项决定,我如何才能肯定我们会永远保持相爱呢?真正的爱,应当是感情的同时,也是一种责任,一项决定,是两个人结成党派和同盟,去对抗整个世界的承诺,也是相互依托,是意志作出一项将全部生命互相交付对方的无畏决定。
在现在的社会,爱情必然是一种罕见的现象。不仅仅是因为劳动形式上已经不允许人们持有一种爱的态度,还因为在一个生产和消费为最高准则的社会,只有那些不甘心同流合污者才能做出有效的抵抗。虽然社会环境与时代的格局已经是这样,但爱却不可能真正消泯,因为爱的冲动来自人的本能,来自人们相互依靠,相互了解,对抗孤独世界的欲望,这种欲望不可能被彻底压抑。
当人们相处时候,从未知到逐渐了解,克服两个人之间的障碍的奇迹就会渐渐消失。大多数人无论是对自己,还是对别人,了解都是非常快的,而且很快就觉得一览无余,从而索然无趣。但这恰恰是因为他们只了解人的表面,而没有深入内心。因为我们对自己来说是一个谜,别人对我们来说也永远会是一个谜。我们不但改变,而且不断改变。达到全部了解一个人的唯一途径,就是思想上的认识。有的夫妻数十年间相敬如宾,生活没有任何摩擦,甚至花前月下,但他们从未真正了解过彼此,他们不是真正的爱,他们不过是因为太过寒冷而拥抱在一起企图获得温暖罢了。
爱是需要耐心的。每一个人的思想都深浅不同,经历不同,我们把真实的自己慢慢展现出来,相互了解,是一定会有摩擦的,甚至还有争吵。但这只要有益于彼此的进一步了解,固然也无可厚非。因为如果没有彼此的真正意义上的了解,也谈不上彼此之间的爱了。爱的耐心,同时也体现在寻找和磨合上面,世界上绝不会有任何一个人天生与你配对,两者一拍即合,绝无半点冲突的。如果你认为有的话,往往是你还没有真正认识他,或者是他从未在你面前展现出最真实的自己,表现出自己的思想。人与人之间的认识,自己与自己的认识,都需要不断的尝试,甚至是不断的冲突,才可以慢慢推进的。不要因为一时的挫折,就放弃了爱的向往。
现在的佛系,单身现象并不令人奇怪,他们往往是太缺乏耐心,以至于对自己手中的爱情稍稍不满就放弃,或者根本不愿意为寻找到一个可以爱的人花费丁点时间。这些人,他们认为如果他不很快的处理掉自己手中的事情,就会失去时间,可他并不知道他该如何利用他由此赢得的时间—除了无聊的打发掉它。但在这样的一个急躁的社会,充斥着“我要的,现在就要”的社会,却又能够怪的了谁!?
爱的艺术,弗洛姆思考终生的话题,我们终生的话题。爱包括爱情,也不止于爱情,我们只有爱自己,才能学会爱他人。爱的艺术,掌握它,学习它,用自律,耐心,专注去追求它。爱不应当只是是一种感觉,它是一种能力,也是一种责任,更是一种无法逃避的信仰。
我们生而为人,像是用泥沙做成的画像,岁月淘洗抹淡我们的身体,黑夜覆盖掉照亮我们的光,我们在渐渐不可逆的风中一粒粒的逝去,在这个孤单到仿佛只有自己一个的地方。不过,也请不要那么害怕啦,因为至少,你所思考的还和我一样;我愿意爱你,就像爱我自己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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