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渔阳鼙鼓动地来，惊破霓裳羽衣曲。”
杨国忠屡次告诉唐玄宗，安禄山迟早要造反，唐玄宗总是不相信。他太喜欢安禄山了。元稹在《连昌宫词》里面说“禄山宫里养作儿，虢国门前闹如市”，可见他们的关系很亲密，亲密到从宫里传出了不少谣言，说杨玉环曾经为禄儿洗澡。曹雪芹写《红楼梦》的时候，也拿这件事做了文章，在秦可卿的房子里，放置了“安禄山掷过伤了太真乳的木瓜”。
安禄山很会逗人开心，他的形貌很滑稽，体重三百多斤，肚皮已经掉到了膝盖以下，走路的时候，非得用肩膀提起自己的身子，才能把脚迈出去。但他跳起胡旋舞，能像陀螺一样飞速转动。
一切都是假象，这么好玩的一个人，终于还是造反了。他假传圣旨，打出“清君侧”的旗号，要讨伐逆贼杨国忠。
“渔阳”是个汉代的地名。 诗人这里不写范阳，而写渔阳，应该不是笔误。连唐朝皇帝都被叫做“汉皇”，那范阳为什么不能叫渔阳呢。另外，汉人彭宠在渔阳任太守时起兵造反，诗人是不是有意无意地让我们想起了这件事。
战鼓声声，《霓裳羽衣曲》也进行不下去了。这是著名的大型舞曲，据说是“杨氏创声君造谱”。它的本名叫做《婆罗门曲》，是开元年间西凉节度使杨敬述所献，后经唐玄宗加工润色，制作歌词，才声名大振，成了唐乐的代表。
陈寅恪在《元白诗笺证稿》中，对这两句诗也作了解析。他说“破”字用得极好，既有“破散”“破坏”之意，又是乐曲的专业术语，“用之更觉浑成耳”。他说这一破，让前面的缓歌柔声之丝竹，与后面的惊天动地之鼙鼓，形成了强烈的对比，愈见白乐天“造语之妙矣”。
“九重城阙烟尘生，千乘万骑西南行。翠华摇摇行复止，西出都门百余里。六军不发无奈何，宛转蛾眉马前死。花钿委地无人收，翠翘金雀玉搔头。君王掩面救不得，回看血泪相和流。”
唐玄宗仓皇出逃，结果没跑几步路，刚到马嵬驿，“六军不发”，出现了严重的状况。陈寅恪引用了岑建功的《旧唐书校勘记》，说这里不能用“六军”的说法，而应该用“四军”。因为唐玄宗这时候只有左右龙武军，和左右羽林军，合成四军，到唐肃宗至德二年，才设置了左右神武军。
白居易只是随便说说，陈寅恪却一番考证指出问题，这就是大诗人和大学者的区别吧。
据《新唐书·后妃传·杨贵妃》的记载，陈玄礼等人“以天下计”，先处死了杨国忠。但军士还是不肯散去，唐玄宗打发高力士问原因，都说“祸本尚在”，于是只好赐死杨贵妃，以紫茵裹尸，埋于道侧。
这就是马嵬事变。刘禹锡为此写诗高呼：“官军诛佞幸，天子舍妖姬。”国家败亡的责任，又要一个女人来承担。
至于唐玄宗为什么能下得了狠心处死自己最心爱的女人，有学者认为他想到了夏商之败，从而畏天悔过，下了最后的决心。
这又过分地拔高了唐玄宗的政治觉悟。这时候不处死杨氏兄妹，他还有别的办法吗？
但是作为诗歌，这里值得去看的，并不是天子六军或四军的区别，并不是马嵬事变的意义，以及唐玄宗的政治觉悟，而是诗人给杨玉环的特写镜头：“宛转蛾眉马前死。”在唐玄宗的马蹄前，是杨玉环那张如花的脸，脸上细长弯曲的眉毛，以及挂在脸上的泪痕。
自己最爱的女人忽然变作一具冷冰冰的尸体，首饰掉了一地，无人捡拾。唐玄宗最后的那一回头，心如刀绞，血泪和流，他的心里，可能有和李商隐一样的疑问：“如何四纪为天子，不及卢家有莫愁？”
作为这个世界最有权力的人，迫于时势，保护不了自己心爱的女人，于是向人交出了她的性命。
“黄埃散漫风萧索，云栈萦纡登剑阁。峨嵋山下少人行，旌旗无光日色薄。蜀江水碧蜀山青，圣主朝朝暮暮情。行宫见月伤心色，夜雨闻铃肠断声。”
蜀中的道路并不好走，这一点李白以前就告诉过他：“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嗟尔远道之人胡为乎来哉！”
曲曲折折的蜀中栈道上，连日霖雨。雨水浇进了一个绝望的心里，化作两行浊泪，也打湿了马脖子上的铜铃铛，发出沉闷凄凉的响声。
据此，《明皇杂录》有一段记载：“明皇既幸蜀，西南行，初入斜谷，霖雨涉旬，于栈道雨中闻铃音，与山相应。上既悼念贵妃，采其声为《雨霖铃》曲，以寄恨焉。”
著名的词牌《雨霖铃》诞生了。遗憾，悔恨，绝望，这首悲戚哀怨的曲子，记下了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刻骨铭心的爱。
“天旋地转回龙驭，到此踌躇不能去。马嵬坡下泥土中，不见玉颜空死处。君臣相顾尽沾衣，东望都门信马归。”
时局扭转了，两京收复了，太上皇的车架要回归了。回京的路上又经过了马嵬坡。不见玉颜，空见死处，君臣相顾，泪如雨下。
“归来池苑皆依旧，太液芙蓉未央柳。芙蓉如面柳如眉，对此如何不泪垂。春风桃李花开日，秋雨梧桐叶落时。”
归来触景伤情，睹物思人。看到芙蓉，就想到贵妃的花面，看到柳叶，就想到贵妃的柳眉，黯然伤神，老泪纵横。
春风桃李花开日，秋雨梧桐叶落时，一年四季，朝朝暮暮，没有一刻不想念，没有一刻忘记你！（未完待续）
死了都要爱--《长恨歌》解析（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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