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斋志异》有一则故事：书生屡次科考不中，终于一次放榜之后病怒交集，一恸而亡。书生不知自己身亡，心灰意懒，恰逢同乡为儿子请老师，在清朝，自己与功名无缘，若教授学生金榜题名亦跟着荣光。几年教下来，学生出息考取进士，书生跟着扬眉吐气，荣归故里。回到故乡，乡邻看到书生窃窃私语，露出惊慌的神色，胆壮者上前问道：你不是已经过世了么？书生忆起前尘往事，神色惨变，倏忽而逝，只余衣冠委地。学生父子亦觉戚恻，厚葬书生。孙正便是差不多情形。他不知自己身死，送进可怕的倒吊之室315A时还有生命。
“我无时无刻不想着出去，我拍打着门，拍上一天一夜，直到浑身没有力气，没有力气的时候，我就用指甲挠门，一个劲儿挠。总有人会听见吧？总有人会来看看我吧，”
但是没有，他好像那个困在瓶子里的魔鬼，等待释放等待生机，等待光，等待走出黑暗拥抱光明。希望失望，失望希望，周而复始，直到身体意识分崩离析。
“我想了这么多年，想出去，想出去，后来我才发现，最初的我，已经死了，变成那具尸体，倒挂着，看着我多么可笑，我那些想出去的渴望，挠着门的我，手术台上爬下来的我，甚至幻想着成为一个正常人等着别人带我出去的我，都仿佛变成了活体。那些都是我碎裂的想法，唯一维系着这些东西的……就是出去这个想法……”
于是魂魄不泯，心心念念离开死亡之地。意念力量强大，他分身为另一个自己。
“有些强大的精神力量会实物化。和你一路走到现在的我，就是那万千碎裂思想里塑造的其中一个我。”
就是这样一个存在，就是这样的孙正，在医院游游荡荡，遇到路遐。他不知道自己的情形，两人并肩打怪升级。两人入“穴”。医院变成妖魔鬼怪横行的炼狱。所谓危难见真情。别无选择的情形下，只得抱团取暖。他救了他，他再救回来，来来往往，对方成了胜过自己的存在，担心一个人，在乎他的安危，若一个人有了这样的牵挂，便是爱了吧。孙正寻爱，寻找光明的同时，亦在确认自己，或者每个人都会因为一个人，希望变得更好，也会因为那个人有所隐瞒。
“一个人常常都是莫名其妙就变得很重要。如果，你突然意识到一个人非常重要的话，就会开始觉得害怕了……”
孙正变得混乱恐惧，面对路遐无条件的付出，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路遐把生的机会，离开“穴”的机会给了他。这里有个小小的误会，路遐以为身上孙正的分身是被入穴，被异化的预兆，他觉得自己走不掉了，他要帮助在乎的人离开。孙正误会了，他害怕剩下自己再次面对无际无尽的黑暗，他说出的真相是捅在自己心上的尖刀——
“那个时候，我们还遇见了我，我在地上沙沙地爬，流了一地的血……我们却只是害怕我……我不甘心，我爬到了自己面前，我看到那张脸，一下子想起，那是自己的脸……”
还有他的爱，一个怪物的爱，卑微凄楚。
“你知道为什么“它们”总是跟着你吗？那些爬着的东西？因为我喜欢你，路遐，每个它都是我，它代表了我的每一个思想和渴望，想接近你，靠近你。”
“我不停地提醒自己，又不停地忘记，这不怪我，……因为我的思想，己经碎成无数个碎片，连我自己都拼凑不起来。”
看的《桐花中路协济私立医院怪谈》再版的修订版，新加五万多字的番外，其实更像故事的前传。有了这个番外，路遐油嘴滑舌轻薄套近乎有了理由。有了这个番外，完整了孙立这个人物。看完小说再回想孙正，真的好心疼。还好作者给了一个还算美满结局。
“两只手同时摸到了一扇门，门上刻满了道道痕迹，就像刻下的远古洪荒的记忆。……
正闭眼去摸到门把手。会成为两个“它”（非人的存在）的，他这么认真地想道。
遐在黑雾里倏地睁开了眼睛。这里就是出口。我们会一起出去的，无论他是什么。＂
殊途同归。还好，无论怎样的存在，反正都是要在一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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