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生是60岁那年生日出家的,没什么仪式,更没上师来给他灌顶,他觉得出家这事不必要有人认可。他走的那个早晨,仇荼在小院之前种蔬菜的地方栽了棵枇杷树。
两年后,我问遍所有人,想知道这位老友终究去了哪里,得到的回应多是猜测,只有仇荼一再规劝不要做无谓的事。枇杷树生的谈不上粗壮,但姿态婀娜,像极了年轻时的卢生,很性感。
我见到卢生时他已经要70岁了,头发还乌黑扎着顶髻,粗布衣,趿着一双草鞋,左眼角掉的更厉害了,他说他已经死了10年了。我给他带了60度的酒,想听听他年轻时的故事。卢生扭捏地不知从何说起,说不好怕对不起这壶酒,说得好了又怕我说与别人,最终决定要讲他进行语言进修时的时。他语调不再激昂。
卢生是19岁去寒城读语言的,那时他还会写歌,会用钢琴和吉他谱曲,也会写诗和小说,除了这些天生的,还有对仇荼的思念和独自面对人生的孤勇。语学院是分等级一到六级,卢生是一级,两个月为一期,最终有听说读写四门考试,考试通过了就可以升级,算上考试共一周时间可以休息,卢生毕业时是5级,显然他有一期复读。语学院分为上午三个小时的教授授业和下午三个小时做练习与讲解,每天如此十分枯燥,卢生在这里认识了一个日本姑娘,叫番泻叶,后称叶子。叶子跟卢生是同期入学的,在学校国际馆的报名中心两人用谁都听不懂的英文聊的很开心,她比卢生年纪小但成熟很多,卢生觉得她总是很温暖。
口语是卢生学习语言的最大障碍,他总觉得学别人说话是鸟该干的事,卢生没有物种歧视,只是觉得每个物种都该有天生的使命,人天生就应该干点别的物种不会的,文学,哲学,艺术之类的。人类总是不想做“必须”要做的事,命运从不向我们低头。50年前的语学院采用不知道哪国的学习方法,俩俩一组配对,一男一女,练习口语。卢生从心里觉得这事干的很操蛋,因为他口语不好,口语不好怎么跟姑娘聊?不能聊你分我跟姑娘一组干嘛呢?后来当他知道叶子是他的练习对象时,心情好了许多,因为叶子长的漂亮。
世界上有三种学生,一种又聪明又勤奋的,出生时天就降大任于这部分人;还一种是不聪明但努力的,努力的想替第一种分担一下大任,偶有成功;第三种是不聪明也不努力学,压根儿对天降大任不抱任何幻想,每天悠哉悠哉的。卢生就是第三种,不幸的是,叶子是第一种。
“卢生同学,请你认真一点,对你自己负责也对我负责。”起初叶子几乎每天都对卢生这么说,因为卢生下午练习时老看小说,只有教授来监督时才练习。卢生每次听人家这么说就会变得十分正经,他在年轻时老想对谁负点责任。卢生说人话总是语无伦次,条理逻辑更是混乱不堪,更别说学外语,但在叶子每天下午的催促中,顺利升到了二级,结果俩人还一个班,把叶子愁的几夜无眠,导致内分泌失调,额头上生痘痘。
“卢生同学,请你一定努力学习,老师说如果练习对象成绩不好,也会影响我的成绩,请你一定对我负责。”卢生认真的点了点头,把课本收了起来,拿出《1Q84》第二本。“卢生同学,请不要以为这样可以引起人的注意!”卢生岿然不动,他不喜欢听别人的话,尽管有可能是对的。直到叶子眼圈红红的,卢生才意识到自己做错了,用蹩脚的外语劝她,叶子哭的更厉害了,回来卢生就唱歌给她听,这才终止了哭泣。这让卢生想起了张辽。
“卢生同学,你的声音我好喜欢!”一直到俩人上三级班叶子才把这话说出来,说完以后满脸通红。
卢生:“谢谢你,那我今天下午把琴背来,给你唱歌听。”
叶子:“你不想跟我练习口语就直说。”
卢生:“我不想跟你练习口语。”
眼看叶子嘴又撅起,眼圈又开始变红。
“我就想静静地看着你呀,番泻叶同学。”
叶子又笑了,喝了口卢生带给她的咖啡。
到4级时,两人就不在一班了,在隔壁,有时下午上练习课时叶子会去找卢生练习,卢生会把小说收起来。
叶子:“卢生同学,你就不能来找我练习?”
卢生:“你这不经常来嘛,能见到你就好呀!”从那以后叶子每周一三五都来找卢生练习口语,下课以后卢生会弹琴给她唱歌。四级结课考试那天,卢生口语成绩是B,卢生连自己都吓一跳,叶子笑着看着卢生,卢生想说谢谢,又不好开口。一周以后五级班开课,卢生早晨起床就在想能不能跟叶子在一班,一周没见有点想她了,但只有打开教室门才能清楚答案,卢生恨死薛定谔了。
接下来一周叶子没有来找卢生,每到练习卢生都自己一个人看教材练习,后来去国际馆找职员询问才知道,叶子因为家庭原因放弃交换返回日本了。
卢生从那天起再也没练过口语。
本科毕业做论文答辩时,教授说他有日本关西口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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