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我的父亲是谁。
从小就有好事的同学故意问我:“丑丫头,你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谁吗?”
”我知道的,他姓牛,我和他一个姓。”
可是,他们并不想听到我的回答,问完话之后,所有人都笑成了一团。后来我明白了他们的意图。
想笑就笑吧。我无所谓。
01 出生
同学和村民的异样眼光全部因为我的母亲,一个离了婚又结了婚的女人。
她叫舒萍,二十岁的时候嫁给了我的生父,第二年剩下了我。我是被满怀着期待孕育出来的,还存了调皮的心思,故意又在她的肚子里多待了一个月。
她的婆家人都说,肚子里的一定是个小哪吒,所以伺候的越发尽心。
可惜了。
她生我的时候还不兴去医院生产,觉着肚子疼得厉害,就让婆婆去请产婆,可能是多待的三十天让我有些腻烦了,在她们回来之前,我就先一步出来了。
是她的大姑子第一个抱起来的我,也是她第一个发现我不是哪吒,而是个赔钱货。
笑意满面的婆婆变了脸。那一天,她没抱过我,也是从那一天开始,舒萍再没有被家里的两老人善待过。
02 打工
舒萍的月子没有做好,我在边上哭得撕心裂肺,婆婆没来看一眼,我的生父要去地里干活。
因为结婚,他们兄妹六个已经分家了,最小的他分到了两个老人,还有距离村子一里路的一块地皮,于是就是这里搭起了最初的家。
只能是她为我换洗尿布,因为自己的亲妈虽然也住在这个村里,可是太远了,救不了急。她的下身撕裂的疼,但是她的第一个孩子饿了。
她爬了起来。
所以,现在老了的她总是说头疼,原因其实我们都知道。
因为我的出生,家里的负担蓦地加重了,也不知道她和我的生父是怎么商量的,在我刚满月的时候,他和村子里的青年搭伙,出去了。
整个过程我都有参与,可惜了,闭着眼睛的我其实什么也都不知道。
03 开店
牛爸是个没什么能耐的人,不过,我还是和其他小孩一样,把父亲当做英雄。
我知道他每年都要出去,但我不知道他每年都去了哪里。她每次都告诉我,父亲是出去挣钱养家养我去了,可是,在很多年以后他们的争吵中,我才知道被我渴望着见到的牛爸,其实一年交不了几十块钱的工资。
所以,我从小到大的开销几乎都是舒萍一个人给的。
我的生父,懦弱,甘于现状,得过且过。而舒萍不是。舒萍好强。
她和牛爸是媒人牵线,两家人看对眼,两个年轻人就这么组成了个家庭。
她没出过门,一开始的世界就和村姑们一样大,除了她同她煤矿工人的父亲一样的脾气以外。
原本生了我的她就被人说风凉话,可她凭着一口恶气非要把我养出个样子。最恨的是自家的大姑子,隔三差五地挖苦生女儿没人送终,家中财产无人继承等等碎嘴个不停,可她依旧把我当个宝。
所以我很护她,可我小时候毕竟无能。
她放话:“我以后老来死了,就让我的女儿把我烧了,洒在大河里,不会占着山上的地,也不烦你们操心。”
所以,她想着法子挣钱。
轻松点,就去给街上小铺子帮忙;稍微累点,要爬到自家高山上摘茶炒茶,加班加点,然后赶早市;更累的,无非就是帮做农活,披星戴月,从种菜插秧,做到收稻打油菜……
她脸上的从来都不是岁月的痕迹。
让所有都发生变化的是那一年夏天,在她家附近仅有的两个邻居都把房子卖给了外地来的老板,因为这里要盖个大酒店。
突然,百来个工人涌了过来。
荒无人烟的地方,她家成了工人茶余饭后、闲来无事最爱去的地方,说两句俏皮话逗她开心,哄着她蹭点花生糖、糕点解嘴馋。
于是,她认识那个工人。
那个工人很机灵,爱动脑子,哪怕同样是工人,在工地里也明显看出来他的地位不一样。
在院子里的大树下,他捧着她给泡的茶,笑眯眯地说:“你这里以后会是一块风水宝地,现在瞧着人少,以后一定人多,聚财。”
一开始,舒萍没有理解他的话,毕竟她被迫搬到这里,待了十来年,除了每天去地里、去镇上要花额外的时间,她并没看到这个地方的不同。不过,因为没什么人住,邻里关系也简单。
直到一天,另一个工人找她买香烟,她才意识到,或许她也可以有些额外的收入。
这时候的我已经九岁,头脑不算笨,四肢也还发达,她让我每天早上去镇里批发香烟、啤酒、花生米回来卖给那些工人,偶尔还帮忙带些指定的东西,零零碎碎,一个月也有近百块钱的收入。
这是她最初领略到外面的世界。
后来,隔壁的大酒店开张了,政府大力支持,生意格外好,吃饭住店的人格外多,舒萍也放下农活去做服务员了。
慢慢地,她发现一件事情,每天都有人订不到房间。
她再想到那个工人的话,居然拍手做出了一个改变未来的决定,她把那个老屋推倒了,盖了新屋,开了一个农家乐。
04 家暴
她的生意越做越大。
牛爸在我十五岁的时候忽然和她说,他想回家了,给她看门。
她非常愤怒,这个在外面待了十来个年头的男人,什么本事也没学会,只学到了懒惰、自私、无能而且总逃避问题,现在连现实都要逃避了。
我听见她冷冷地回答:“不可以,不需要。”
“毕竟,你什么都做不了。”
小小的我在小小的农家乐里身兼多职,点菜上菜打扫卫生,很多客人看了都会会心一笑,然后给予毫不吝啬的夸赞。
可惜,谁都不需要。我不需要,舒萍也是。而他却很开心。
他开始指手画脚,背着手,以老板的身份自居,可是无论客人是问他“这个菜有吗?”还是“今晚有房吗?”他都回答不上来。
他在这个家里有些格格不入,愤怒在积压。那一天,雨下个不停,只有一桌客人在吃饭。他们俩又开始争吵。声音越来越大,压过了酒桌上的热闹。他,我的生父动手了。碗筷摔碎的声音,舒萍痛呼的声音,客人尖叫的声音……
我抱着妹妹坐在角落里看着,
这出人间喜剧。
05 离婚
我刚开始不懂离婚这个词。
“就是你爸和我,你选一个人跟着。”这是她的解释。
中间的过程真的好复杂好复杂,他们三天两头地跑出去,手里拿着各种各样的东西,我看不明白,但是我的答案很清楚。
“我要跟着你。”
我要护着舒萍,这是我从小的心愿。可是他们说,妹妹太小,必须跟着妈妈。
我被留了下来。
舒萍走了,抱着妹妹。牛爸也走了,背着他装满工具的挎包。我成了一个谁都不要的小孩。那时的我知道了父亲在哪里,母亲在哪里,可是我哪里也去不了。
06 尾声
又是十几年过去了。
现在,再也没有人追问我的父亲是谁,离婚也不再稀奇,再婚也不再罪恶。而我也不再是当初那个一心想要护着舒萍的我。
舒萍也不再是当初那个她了。
作者 | 肚兜
首发公众号 | 鹅眉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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