莎莉之死
莎莉之死
01
清晨，山咀头村还沉浸在薄曦中，一只灰黄的土狗和几只长着油亮羽毛的公鸡百无聊赖地走出一条胡同，又拐进另一条巷子。除了村西头的一家烟囱里不时地冒出阵阵浓烟，其余的人家似乎还在沉睡着。一切都显得那么静谧祥和。
横亘在山咀头村南的是绵延不绝的群山，山不算高，却也是植被繁茂，奇中有险。
在群山环绕中，新建了几处石屋子。
“莎莉，睁睁眼，莎莉，你快醒醒……”
从一间小石屋里传来几声急促的叫声，被摇晃的叫作莎莉的小女孩揉着两只惺忪的睡眼勉强睁开一条缝。
“莎莉，狼爸的伤口又恶化了，仅有的一点药也早就用完了，你看我的腿十天八天的也走不了远路，所以……”
莎莉睁开眼，坐起了身子，看了看躺在草席上轻声呻吟的狼爸，又看了看偎在跟前愁眉不展的狼妈，一句话没说，翻身下了床。
02
去小镇上的医务所要经过山咀头村。这个村子不大，沿着一条主大街，稀稀疏疏地居住了几十户人家。
快到村头的时候，莎莉将脖子上的围巾重新围了下，捂住了鼻口，只留下眼睛处的一道缝。
街上静悄悄的，除了几只懒散的鸡狗，没看到一个人。村里的人还都在睡梦中。莎莉暗自庆幸，随即加快了步子径直往北走去。
“站住！”
突如其来的一声大喝吓得莎莉一哆嗦。她停下来，低着头胆怯地寻着声音望过去，却是一个矮胖男人正在喊一个刚刚跑出胡同的小男孩。男孩约摸和莎莉差不多大，一手捂在胸前，另一只手正了正头上的一顶破毡帽。脚下却没停，眨眼的功夫就越过莎莉，直奔村北而去。
“你给我站住！”
矮胖的男人又可着嗓子喊了一句，见那男孩已是跑的远了，自知追不上，只好喘着粗气骂了句什么。刚要转身，却瞥见一个眼生的小女孩正呆愣在那里。矮胖男人“咦”了一声，刚要开口，只见那女孩忽然间想起什么似的，也学着那男孩的样子撒腿跑了。
03
村北是条大路，往东直通小镇。
出了村子，莎莉把头上的围巾取下来，长舒出一口气。忽然，她感觉背上被什么东西打了一下。莎莉低头一看，一个还没长大的青核桃骨碌碌地滚到了路边。
“喂！你哪个村的？我怎么没见过你啊？”
莎莉抬起头，看见身后的一棵老槐树杈上骑着个人，正是刚刚被矮胖男人追赶的小男孩。
小男孩骑在树杈上，一边晃荡着两条腿，一边把玩着手里的青核桃，头上的破毡帽歪戴着，样子挺滑稽。
“我……我刚搬来……”莎莉轻声答了一句，重新裹严了围巾。
“刚搬来？哼！休想骗我！这个村子里还没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呢。”男孩说着话，麻利地从老槐树上刺溜下来，几步就蹿到了莎莉跟前，“你……你是狼人吧？”
莎莉心里一惊，狼爸狼妈还在山上眼巴巴地盼着她带药回去，可这还没到镇上呢，就被认出来了，这可咋办啊？
莎莉自顾低头想着对策，冷不防被那男孩一手便将围巾扯了下去。
“哈哈哈……”男孩大笑着一指莎莉的眼睛和耳朵，“要不要等到月圆之夜让大家都欣赏欣赏你这狼人的样子啊？”
“啊……呀！”
莎莉无助地惊叫着，往旁边跳开了几步。
她已经十一岁了，虽然她的狼爸狼妈是他们狼人里面最勇敢的，但是，狼妈一直都觉得她还小，所以就连最基本的搏杀本领都还没教会她。
莎莉试着想夺过男孩手里的围巾，可是男孩比她想象中的还要敏捷，手一甩，便把围巾高高扬在了头顶上。
04
怎么办？
莎莉绝望地望着面前的男孩，心里不住地想着不能哭，不能让人类看到狼人的软弱，绝不能。可是，不争气的眼泪还是从她的脸上流了下来。
“真没劲！”男孩看着嘤嘤哭泣的莎莉，嘴里嘟哝了一句什么，一面把手里的围巾递给莎莉，一面撇撇嘴道，“你们女孩子怎么都那么爱哭呢？真没劲！”
男孩子见莎莉接过围巾却还在呆望着他，便不耐烦地催促道:“快走啊，哭哭啼啼的，真给你们狼人丢脸！”
莎莉一听，不相信地看了看小男孩，见他早又换了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这才如梦初醒般地疾步往镇上走去。
走出老远了，莎莉还在想着刚才小男孩的话。
没错，在他们狼人家族里，没有一个是胆小鬼，刚才自己的表现的确太给狼人丢脸了。想到这里，莎莉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却见路上空荡荡的，再没了那男孩的影子。再看那树上，也只有一个硕大的枯枝鸟窝架在最高处的一个树杈上。
05
买药的过程还算顺利。
往回走的时候，莎莉感觉到了阵阵燥热。
已经快中午了。
她抬头看看天，晴暖的太阳当头照着，万里无云。
莎莉从头上取下围巾搭在肩上，又伸手摸了摸藏在胸口的药。这可是狼爸的救命药，莎莉一想到临出门时狼爸看她的眼神，心里便一阵阵地发紧，不由得加快了步子。
走到山咀头村北的时候，莎莉下意识地抬起头望了望那棵老槐树，还好，除了那个鸟窝，上面什么也没有，莎莉不由自主地松了口气。
06
“洛克，你又偷拿了什么？”
“你这小子整天偷鸡摸狗，这样子下去还了得！”
“干脆把他交到镇子上去，让警察去管管这个没有爹妈的野孩子！”
一群人在村子的街心围拢着，一面指指点点，一面咬牙切齿地叫嚷着。叫洛克的男孩子正是早上被矮胖男人追撵，又骑在老槐树杈上吓唬莎莉的小男孩。此刻的他正圪蹴在人群中间，两手叠抱在胸前，高昂着头，一语不发。
莎莉远远地看见人群，不敢停留，低下头贴着街边匆匆地走着。她的心里像揣了个小兔一样咚咚咚地跳得很快，恨不得一步便逃离了这里。
谁知，怕什么偏偏来什么，就在她刚刚绕过人群的时候，恰好被那个矮胖男人看到了。
“大伙儿快看，那个小女孩今天一大早就鬼鬼祟祟的，看上去眼生得很。有谁认识她吗？”
他这声喊叫惹得很多人都把注意力放到了莎莉的身上，吓得她捂住胸口拔腿就跑，围巾掉落到地上也顾不上捡了。
“不会是又一个偷东西的吧？”不知谁咕囔了一句。
“抓住她！”又有人喊了一嗓子。
几个半大小子闻声而动，莎莉一着急，脚下被什么东西一绊，一个趔趄摔倒在那里，怀里的药也散落了一地。
“这是什么东西？”
几个孩子伸手去抓那些药包，却被莎莉一把揽在了怀里。
刚刚还在围着洛克的人群瞬间都挪向了莎莉这边，他们窃窃私语，交头接耳，纷纷猜测着这个陌生小女孩的来历。
“应该是邻村的吧？”
“她怀里拿的是什么东西呀？”
“她到底是干什么的？”
“不会是个狼人吧！”
一听到“狼人”，所有的人都睁大了眼睛。他们不约而同地凑近了莎莉，甚至有人开始去抢夺她怀里的药包。
莎莉将药包死死地扣着，不时地发出低沉而嘶哑的叫声。
“杰娅，把你的银手镯摘下来！”
“对，用银手镯试试她。狼人的身体一碰到银制品就会疼得厉害。”
“没错，快点杰娅！”
果然，银手镯一放在莎莉的脖颈上，立刻引起她剧烈的疼痛，接着便是一阵抽搐。见此情景，村人们都兴奋地喊叫起来:“没错！真是个狼人！”
“她手里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
有人试图掰开莎莉的手，却被莎莉狠狠地抓了一把。
“她还敢动手，打死她！”
“对，打呀，打死她！”
“啊……救我……啊……”顿时，莎莉嘶哑的尖叫声穿透人群，响彻在山咀头村。
接着，人们兴奋的叫喊声和莎莉的惨叫声混杂在一起，整个小山村笼罩在凄厉的呜咽中。
忽然，人群像炸了窝一样地四散开去。很多人或捂着胳膊或瘸着腿，不大会儿就都远离了莎莉趴着的地方。
听到人群四散的动静，莎莉慌恐地抬起头，却惊讶地看到洛克——那个早上骑在树杈上的小男孩正举着一根手臂粗细的木棍挥舞着，两只眼睛恶狠狠地瞪视着周围的人群。
“洛克，她是个狼人！”
“洛克，你是疯了吗？竟然为了一个狼人与全村的人为敌？”
“快跑！”洛克全然不听村人们的话，压低声音却又是极快地对莎莉说道，“快呀，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莎莉一听，顾不上再考虑什么，抓起怀里的药包爬起身来，飞速地朝南奔去。
08
石屋里，狼爸用了药已经安然无恙。
莎莉坐在门口，望着山咀头村的方向呆呆地出神。
夕阳的余晖透过斑驳的枝桠投射到莎莉满是伤痕的脸上，尽显悲凉。
“莎莉，进来吃点东西吧。”狼妈招呼她。
“莎莉，等我的伤好了，一定下山去给你和那个……哦，洛克，一定会给你们俩报仇的！”狼爸也在安慰莎莉。
“可是……我现在就想去看看他。”莎莉回过头来，看着狼爸狼妈，眼睛里噙满了泪，“要不是他救了我，我早就被他们打死了。”
狼爸低下头沉吟了下，然后果断地说:“莎莉，今晚绝对不行，听话，给我几天时间，我一定不会让你失望的。”
“今晚为什么不可以？我想去看看洛克，我很想知道我走后洛克怎么样了。”莎莉还在坚持着。
“今晚……”狼爸沉吟了片刻，抬起头看着莎莉哀求的眼睛，“今晚对于我们狼人来说是个危险的日子。”
莎莉没有再继续追问。她咬咬牙，起身走到了石屋外面。
09
天黑下来了。
莎莉终于还是没能听从狼爸的话，偷偷地下了山。
傍晚的山咀头村又变得静悄悄的，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莎莉小心翼翼地走着，不时地回头看一眼身后的远山。
几天前，狼人和人类刚刚发生了一场激烈的搏杀。在打斗中，很多狼人都死在了人类的棍棒下，狼爸狼妈也相继受了伤。莎莉永远不会忘记，她躲在狼妈把她藏好的隐蔽处看到的血淋淋的激战景象。当时的她一边看一边吓得浑身颤抖，而今天，她很清楚自己要去面对众多凶残的人类，但是她却像是一下子长大了一样，什么也不怕了。
接近她中午被人围攻的地方时，莎莉感觉到了不对劲。然后，她惊恐地发现了男孩洛克。没错，是洛克，他正仰面朝天地躺在那里，一动不动。
莎莉跑过去，跪在洛克的身边:“洛克！你醒醒，洛克！”莎莉轻声地呼唤着，眼泪止不住地流下来。
借着月光，莎莉看到了从洛克的头上流出的血，蜿蜒着，像一条可怕的虫。
“他们杀了你！洛克，我以为他们只会痛打你一顿，没想到，他们竟然杀死了你！洛克，你是替我死的，洛克……”
不知过了多久，莎莉抬起了头。她的周围围满了手持武器的村人。其实她早就听到了人们聚拢过来的声音，在她刚才痛哭的时候就感觉到了。
莎莉站直了身子。
她的瘦弱的躯体与周围庞大的人群相比显得是那么单薄。但是，莎莉此刻的脸上却没有了恐惧。她扫视着四周，骇人的表情让围拢的人群不约而同地后退了几步。
“你们杀死了洛克！”莎莉的眼睛里迸射出愤怒的光。
人群里先是一阵沉默，接着便听到有人怯怯地说:“是你……是你杀死了洛克。”
“对，洛克是被这个小狼人杀死的！”有人随即高声附和着。
“杀死她，为洛克报仇！”
“杀死她！杀死她！”
人们重又恢复了昂扬的斗志，高举着铁锨和棍棒，张牙舞爪地涌过来。
10
“即便是一个心地纯洁的人，一个不忘在夜间祈祷的人，也难免在屋头草盛开的月圆之夜变身为狼。”
“就在一个普通的月圆之夜，山咀头村的无辜少年洛克惨死在狼人口中。”
“经过激烈的搏杀，狼人莎莉最终被勇敢正义的村民铲除。”
几天里，这组新闻在小镇的电视频道滚动播出。画面上，少年洛克躺在鲜花丛中，被整过的脸比活着时还要率真。狼人莎莉只有一张照片，照片上的莎莉面目狰狞，正是变身狼人之时的恶相。
所有的人都在同情可怜的无依无靠的洛克。
所有的人都在痛恨杀死洛克的凶手——狼人莎莉。
几日后，山咀头村又恢复了往日的宁静。
只是，谁也不知道，一场新的搏杀正在悄然逼近山咀头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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