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着离去

春节前，照例回了趟老家，祖母因受癌症折磨，已经不能下地走路，也很少说话。

有天，天气很好，我陪着她静静地晒太阳。祖母突然缓缓对我说：“这辈子享了你们的福，现在我真的想走了，走了我很开心，你们也要开开心心送我走。”

我说：“奶奶，你看你牙好眼不花没白发，等病好了，接你去上海宁波看看我们的家。”

祖母说：“你们都过得好好的，我很放心。”

十几天后，祖母去世。最后一次看到她时，她的脸上十分安详，嘴角微微上翘，她真的笑着离去了。

童养媳

祖母出生于战乱年代的一个大家族，叔伯众多，其中一位叔叔毕业于黄埔军校，后成为高级军官。随着二十世纪四五十年代剧变，祖母家迅速衰败，再加之其父早逝，其母无力抚养四姐弟，大姐五十年代初期即到云南支边，唯一的弟弟过继给别人家做儿子。

而祖母，在12岁那年，嫁给19岁的穷光蛋祖父，从此改姓杨，与祖父名字仅有一字之差。

从年龄，应算童养媳，不过祖母从没说过嫁过来后受过半点委屈，更别说做饭洗衣。这跟我从书里看到的童养媳很不同，为此我还曾向祖母确认，她说年龄没弄错。

新奶奶

16岁，祖母生下父亲，之后未再生育，这在五十年代的农村绝对少见。

36岁，祖母就成了整个村子里最年轻的奶奶，大家都叫祖母为“新奶奶”，因为那一年父亲结婚生了我姐。

这个称呼一直延续了很多年。知情的乡亲会说这个奶奶真年轻，不知情的人就会闹些笑话来，比如有一次，父亲和祖母都坐在门前歇凉，进来一个陌生人跟我爸寒暄，忍不住道：“你们夫妻好和睦……”又比如，我读高中寄宿那会，祖母特意带点吃的来看我，找到我们教室门口了，就听见同学叫我快出去，因为“你妈妈来了！”

不下厨房不干农活的农村女人

我的家是一个普通的农民家庭，有5亩农田、三块油茶山和几块菜地，在没有机械设备的农耕年代，这些田地够我们家忙的。我还没上小学时，就和祖父父亲母亲哥哥姐姐一起下农田、上茶山，春耕、夏双抢、秋收、冬藏一件没落下，直到大学毕业在城市工作后才基本结束农活生涯。

这记忆里唯独没有祖母的身影，祖母没插过秧苗，没挥舞镰刀割过早稻晚稻，没上山摘过油茶，即使是最温馨的冬夜，全家人聚在一起分拣茶壳或榨油，都没有祖母的身影。

那个时候祖母在干吗？

她在家做饭吗？印象里都是妈妈忙完农活再回家做的。

她生病了吗？祖母在70岁之前几乎未生过病，所以生病几乎可以排除。

祖母喜欢安静地呆在家里，偶尔听我们讲讲话，但也不随意插嘴。

爱装扮的农村女人

我在农村干活、读书、长大，我所认识的农村女人，平日穿衣都是只要能麻利干活就好，偶尔赶集或走亲戚才会换上干净整齐的衣服。但祖母例外，不仅闲时每日穿戴整齐，而且农忙时她也会修眉毛、戴耳环、梳整齐头发、穿丝袜和过膝中裙。

在我们很小的时候，祖母就自作主张帮我们每个姐妹都打了耳洞，为我们手工制作了塑料珠子耳环。后来有很多同学也请祖母打耳洞。

人生赢家

什么是人生赢家？是钱越赚越多吗？是官越做越大吗？是儿孙满堂吗？每个人对人生赢家的定义可能都不一样，但我觉得，祖母绝对是人生赢家。

有一个宠她的老公。她嫁给穷光蛋祖父，却从未为生计奔波，最重要的是祖父宠了她一辈子，她不仅可以不干农活、每天梳妆打扮得精致整齐，而且她也不用炒菜做饭。事实上，一直以来，都是祖父做饭洗碗，祖母只管吃饭。从去年正月起，家里请了阿姨做饭，祖父不再做饭，不过他会每餐都先装好饭给祖母吃，每天会准备好洗脸洗脚水给祖母洗。

有一个孝敬她的儿子。祖母只生了父亲一个孩子，父亲平时爱打牌，没少让家里操心，但他对家人还是很好的，对祖母更是如此。祖母生病后，父亲陪她到很多医院看病，后来住院很长一段时间，全是父亲一个人悉心照顾她。出院后，祖母是通过导管大小便，也是父亲每天帮她换便袋，从无怨言。常说久病床前无孝子，可父亲对祖母是至始至终地孝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