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朝大海

   外公家，是典型的甲子家庭。外公外婆育有三女两男。外公年轻时，便以出海打渔为生。当时，甲子港似乎还是有点名气的。小时候，我跟着母亲去过一两次“渔民村”，一次似乎是她的表妹订婚。那里有十多条小巷，错落有致，坐落着整齐划一的白色平房，每户房子里面，是一房一厅，一般以一扇大窗帘隔开，还有一块露天平地。每家每户的门外，都放置了一座既老旧，又宽大的棕黑色橱柜，之所以说它宽大，是因为它恰能充当一张大床，一般是家中老人的“小窝”。当时，似乎很多人都称呼母亲小姑。有说有笑，备感亲切。有一个人，跟母亲坐一起，年纪与她相仿，很漂亮，之后才知道，她是小舅妈。

 可能常年出海的人，神情上总有些不一样。以前印象中，外公话很少，极少见他动怒，脸上一如既往祥和的表情，连母亲也说，外公很少管他们，几乎不打骂孩子。在大舅父脸上，我也见过类似的表情。所谓子承父业，大舅父也出海打渔。到了母亲出事之后，见到他的次数才比较多了起来。有一小段时间，家中只有我与弟弟，有时他来家中看望我们，举手投足，言语之中，沉稳而不失亲切。可惜，就在母亲去世后的一年，他出海时，遇上大风浪，船上十一人，就他一人被什么击中，去世了。母亲出事后不久，外婆也生病了，生活不能自理。所幸外公还身体轻健。所以外公除了工作，其余时间还要照顾外婆。每次看望二老，看到我与弟弟，外婆常不经意间眼含泪水，而外公脸上的表情，还是一如既往的祥和。就在去年，外婆也因病辞世。外公成了孤家寡人。今年大年初二，去探望外公，离开之前，他给了我四个游戏币，说年前，他在市场看到怡然外婆(也就是我继母的母亲，两家相离不远)，带着她在骑电动马，用的就是那个游戏币。我不知他从哪里来的游戏币，毕竟他的孙子们都长大了。于是我收下了，放进了妹妹的小背包中。然后，我们便来到了另一个外公家，妹妹玩耍之间，将一枚游戏币丢失了。心里顿觉有些心疼。

    过了一个多星期，从爸爸那里得到了小舅父去世的消息。葬礼上，我看到了小舅妈和她的两个儿子。小舅妈是我见过最美的女子，没有之一。葬礼上，我掉了多次眼泪，有为妈妈流的，另外，是为她而流。小舅父在年轻的时候，长得很帅，他们说像刘德华，我也有同感，小时候只见过他一次，那之后的一段时间，我将他视为崇拜的对象。小舅妈也很美，他们先后生了两个儿子，和我与弟弟分别同年，加上外公家家境殷实。本是一段美好的婚姻。然而，不知何时，小舅染上了毒瘾。终于闹到了我们上小学时，因小舅将家败得不成样子，屡戒不改，舅妈选择与舅父离婚，并带走了两个孩子。这十多年来，舅父吸了又戒，戒了又吸，戒完放出来后做过一段时间工，后来又“重操旧业”，终于在今年我回家的时候，从爸爸那里得知，舅父已成流浪汉。而舅妈一直未再嫁，养育两个孩子长大，如今，他们不仅遗传了父母的颜值，学习也不错。葬礼上，舅妈没哭没闹，有条不紊地按礼节行事。看着她饱含泪水的红红的双眼，心中更是不舍。我想，她的眼泪，有他们母子这十多年的不易，也有她心中对我舅父的温柔。或许，她心中，有那么一块地方，是留给他的前夫的，不管他做过多少对不起他们母子的事情，不论他伤了多少次她的心，但他们之间，有过美好。这过去，与其说是爱情，不如说是人性对特别的人不自觉的美好的记忆吧。有一幕，让我为之动容，法师拿着燃着的香经过舅妈的头上时，大表弟将手自然而温柔地护住他母亲的头。当时眼泪便不自觉地流淌下来，产生了想上前抱住他们的冲动。

    亲人们说，舅父的东西很多，大部分是他捡回来的“垃圾”。有一袋是他不知从哪捡来的一堆精致的石头，他说，那是钻石。不知从何时起，他已神智不清，据亲人们说，最近三年的除夕夜，他是与当地一个心智低下的中年人一起在庙中过的，听上去，他们像朋友一样相处，可能此时，神智不清对他来说是一种幸福吧。说来也巧，就在舅父去世的前一天，他的“朋友”也失踪了，当地公众号发布了寻人启事，当时我也转发了。有人说，在其他镇上看到他骑着单车。我想，他会不会是去找他的“朋友”了呢？这样想，心里面总觉得温暖许多。至今寻到与否，我便不得而知，希望能找的到，毕竟他还有爱他的家人。可能，心智跟正常人不在一个水平上的人们，眼里也有他们的一片天地吧。

 经历了这么多次葬礼，我觉得，有些习俗，虽然有些许繁琐，却也并非不可。这是生人对往人的最后一次饯别。在这里，生人可以尽情地表达痛苦，寄托哀思。而在结束之后，随着一切化为灰烬，生人还是需要好好生活，好好地爱这个世界。

 我想，海子的面朝大海，春暖花开，在这里可以理解为，心要像大海一样沉稳，宽容而坚定。心中才能如春天般温暖，花开时灿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