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收拾被子的时候,闻到一股熟悉的味道。那是太阳暴晒过的棉花的焦香味。想起了我的小时候,年年夏季“杀伏”的日子。
具体叫“杀伏”还是“撒伏”,我没有区分清楚。在我们老家方言里,没有平翘舌之分,sh和s发音是一样的。根据所表达的意思来看,就是三伏天把家里的衣物、被褥、粮食等拿出去暴晒,据说就不会生虫子。所以,意思是让伏天的太阳杀菌,还是撒开来让伏天的太阳晒,似乎都能说的过去。因而具体用的是哪个字,我也是无法确定的。总之,小时候的每个暑假,家里总有几天是用来晒东西的。我们欢喜着,有时也隐隐惧怕着。
母亲选择“杀伏”的日子,总是三伏天里天气连续晴好,太阳格外暴烈的日子。一大早家门口的窗台、大树上,就来来回回绷紧着绳子。由窗台绷到树上,再由一棵树到另一棵树,另一颗树又拐回到窗台上,不规则图形似的,连对角线也被连上了。等太阳出来的时候,绳子上就挂满了各式衣服和棉花被子。我们小孩子就在五颜六色的衣物间来回穿梭,捉迷藏、躲阴凉,玩的不亦乐乎。有时候不小心拽断了绳子,衣服被子就如多米诺骨牌一般刷刷落在地上。这时候母亲的骂声就响了起来,我们躲得远远的,盛怒的母亲会拿起笤帚追打,然后再返回去,在烈日下,重新接好绳子,再一件件挂起被孩子弄的满地都是的衣物。那时候并不觉得有什么,只觉得孩童的顽皮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当我也做了母亲之后,才知道身为“母亲”有太多突如其来的奔溃瞬间。那时候的母亲,无疑是非常忙碌的,也许田里地里还有未完的活,圈里还有饿得嗷嗷叫的猪和鸡,或者锅里正烧着半熟的饭菜,灶上还燃着未熄灭的火……,她统统放下,腾出手来捡散落一地的衣物,生活怎样不是一地鸡毛呢?在那个时候的农村,操持一个家太不容易,母亲是怎样在我们闯下祸事后,又平静地收拾烂摊子的呢?我不得而知。也许,对于一个母亲而言,孩子没有什么不可原谅。
给衣物被褥“杀伏”并不是最难的,毕竟有大有小,搬出搬进不过是多走些路。最难的是给粮食“杀伏”。家里储存的粮食,一般是稻谷和小麦,用竹编的谷仓存着。“杀伏”的时候,就要一点点从家里搬出来,摊在门口的空地晒,太阳落山之际,再装回袋内,一袋袋背回屋内。稻谷相对好一点,小麦就特别沉,一小袋就压得人脊背弯曲。我们总被吩咐着做些事情,摊开或收拢粮食,或者用小竹筐提粮食。于我们而言,完全不会有给衣物“杀伏”的乐趣,只会记得那挥汗如雨的劳动。
如今,我也做了母亲,也操持着一个家的家务。不同的是,我已不住农村的院落,没有需要年年“杀伏”的衣物和粮食。我们住在有落地窗的套房里,被子可随时晒,也有紫外线除菌仪;我们随时“断舍离”,扔掉过时的衣物和用旧的被褥;我们没有做不完的农活,没有起早贪黑靠天吃饭……。我们的生活看似简单多了。但我却仍旧怀念那个破旧的小院子,和飘扬的五颜六色的衣物。
回忆像一场梦,人物和情景都镀着一层金边。我看着梦里的人,慢悠悠地生活,如此幸福而不自知。“他们”不会知道,现实比梦境残酷多了。如今,“他们”已长大,措不及防地面对了烈日和风雨,就再也没有了那无忧无虑的时光。
不由得会想,假设能够预测未来,“他们”还会不会盼望着长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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