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人重建家园而不可能,可以想象,行走至此,已越来越走到了悬崖的尽头。纯粹的诗歌与生命一体,纯粹的诗人与他的诗歌一体。当诗人完全失望,当诗人的理想彻底破灭,当诗人停止了歌唱与追寻时,他选择了山海关,选择了死亡。诗人的自杀表明了诗人对信念和理想的绝对忠诚,同时也表明了诗人信念和理想的完全破灭。海子不能活在一个没有理想的时空里,他以死亡证明了这一点。他写了大量与“秋天”有关的作品:《秋》(有两首)、《秋天》、《秋日黄昏》、《秋天的祖国——致毛泽东,他说“一万年太久”、《秋日想起春天的痛苦也想起雷锋》、《八月之杯》、《八月,黑夜的火把》。
“火焰的顶端/落日的脚下/茫茫的黄昏 华美而无上/在秋天的悲哀中成熟//日落大地 大火熊熊烧红地平线滚滚而来/使人壮烈 使人光荣与寿同在 分割黄昏的灯/百姓一万倍痛感黑夜来临/在心上滚动万寿无疆的言语//时间的尘土 抱着我/在火红的山岗上跳跃/没有谁来应允我/万寿无疆或早夭襁褓//相反的是这个黄昏无限痛苦/无限漫长 令人痛不欲生/切开血管/落日殷红//愿有情人终成眷属/愿爱情保持一生/或者相反 极为短暂 匆匆熄灭/愿我从此再不提起//再不提起过去/痛苦与幸福/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唯黄昏华美无上”——《秋日黄昏》
太阳普照大地,是无私的赐予者,带来光明与丰收,造就“大火熊熊”的壮烈场面,然而,黑夜来临不可避免,“黑夜”在此是指死亡或虚无之意。于是,只能祈祷心中的语言或曰心中的诗篇万寿无疆。然而时间过于漫长,在无限的时间里,只会呈现一片混沌,而无法理清方向。身陷其中的诗人也只能茫然失措。于是诗人提出怀疑:“没有谁来应允我/万寿无疆或早夭襁褓”。心中的言语能否实现永恒,无人能获取答案,一切都只存在于假设之中,或者万寿无疆,或者早夭襁褓。茫然夹带绝望,只能导致痛苦:“切开血管/落日殷红”。诗人在最后一节写道:“再不提起过去/痛苦与幸福/生不带来 死不带去/唯黄昏华美无上。”诗句充溢着末日的情绪。在诗人心中,过去、痛苦、幸福已无任何意义,正所谓“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只有无欲的黄昏,不存在主体意识的黄昏,高悬头顶,华美无上。在此可以看出,死亡之门已对诗人轻轻开启。也许真是这样,当生成为灾难成为理想与意义的阻隔时,死反而是一种获救、一种超脱,是沉浮不定的诗人另找的一个堤岸。
海子在他的“秋日”里,还想起了一个我们耳熟能详的人——雷锋(《秋日象棋春天的痛苦 也想起雷锋》),当然,这里的雷锋已非那个笼罩在意识形态下的榜样,而是一个内心充实、在奉献中找到价值和意义的“好人”。诗人开篇就说:“春天春天/他何其短暂/春天的一生痛苦/他一生幸福”。春天是希望,是期待,是美好的季节。“春天”一开始就出现重复,使诗歌节奏明快,似乎诗人在对“春天”予以呼唤,表明了诗人对人生的挚爱,对美好世界的无限向往。然而,春天何其短暂,因此充满痛苦。只有雷锋一生幸福,幸福正在于理想和价值有所依附。诗人在最后一节把自己和雷锋作了比较:“如今我长得比雷锋还大”。但我无法获得幸福。雷锋在奉献中找到了人生的价值,而诗人只能感受到虚无与绝望。诗中流露出了对雷锋们的无限羡慕,同时也表达了自身因找不到幸福而产生的绝望感。
“秋天”是古代对犯人行刑的季节,意味着死亡。秋天,也是落叶归根的时日。诗人一直在寻找一个归宿,然而在他的生命里已无法找到。生是有限的,而死却是永恒,它正如黑夜一样无所不在。如同落叶归根,海子也在寻找他的“根”。对“秋”的意象的钟情,表明了诗人死亡意识的浓厚。他的绝笔之作《春天,十个海子》可以看作诗人对理想的留恋以及对理想实现可能性的遥遥期待,可以说是诗人至死都不舍对理想的追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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