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家有女初长成
“青线线那个蓝线线~蓝个英英的彩~生得一个兰花花~实实爱死个人……”悠扬的歌声传遍黄土高原,响彻云霄,直落人的心坎里,沁人心脾。随着手里镰刀有节奏的挥动,二丫头的两根乌黑麻花辫随着舞动,干净的脸庞上点缀了一双毛眼眼,扑闪扑闪,宛若星辰。
“三爷,您歇会儿,喝口水吧”
丫头起身揩了把额头上的汗珠,提着水壶走向那个弓背劳作的老翁。
那年闹饥荒,刚会爬的二丫头被老太爷装在筐里,告别故乡的那颗老槐树,逃荒至这片黄土高原,以谋生路。殊不知,饥荒猛烈,口袋里仅有的一点粮食,也已见底,眼看家里老小身体开始发肿,老太爷爷爷迫不得已,爷爷便将这二丫头以一斗玉米为价,“卖”给那慈善的铁匠家。铁匠膝下无女,俨然一副劳苦人家的好把手。
父母之命 媒妁之言
婚事由双方家长安排妥当了,新婚之夜,奶奶见到了爷爷。 “唔,他便是下半辈子,与我相互扶持的人了”
没有浪漫的求婚,没有盛大的婚礼,更没有所谓的蜜月旅行。结婚第二天,奶奶便和爷爷一起下地了。一头老黄牛,一把犁,一条皮鞭,是爷爷奶奶数年的生活
爷爷奶奶一辈子有五个孩子,我爸爸是老大,所以,我也是这个大家族里孙子辈第一个孩子。听奶奶说,我刚出生不久,爸妈忙于生计,便将我交于爷爷奶奶抚养,而在我零星的记忆里,童年里也只有爷爷奶奶的面孔。爷爷是个奇人,很奇怪的奇人。三伏天,院里的狗热的直吐舌头,可爷爷却披着一件寒冬腊月的大棉袄,说是衣服厚,太阳照不过去,凉快!我至今也没有尝试过三伏天披着大棉袄,所以也并不知道,会不会真的很凉快。
我是听着爷爷奶奶讲故事长大的,那时候,有英勇的革命英雄,有可怕的闹饥荒,有热火朝天的新社会,还有偷小孩的大胡子…… 我是很害怕的,晚上从不敢走出爷爷家那扇木门。爷爷是极疼我的,晚上我突然要吃好吃的,无论寒冬腊月,他也总会买给我,那时候,我躺在被窝里,奶奶就坐在炕边缝缝补补,我们一起等爷爷回来。爷爷走路时总是很有力,所以门外“噔噔噔……”的声音,也成了爷爷的专属印记。犹记得,爷爷问我:“北北啊,爷爷这么疼你,长大后,会买酒给爷爷喝吗?”我连连点头:“会啊会啊,我给你买啤酒,辣酒把你喝醉怎么办?”爷爷奶奶听后,都哭笑不得,这个鬼女子啊!而儿时的天真烂漫,却成了左邻右舍闲来无事的玩笑话,总有大我很多辈分的长辈笑着逗我:小北北,长大后会给爷爷买酒喝不?我抬头傻笑:会呢会呢! 这些玩笑话伴随着我进入小学校园,偶会听到。只是,时间不等人,6岁那年,爷爷走了,从这个世界消失了!
只记得那时,家里充斥着不同分贝的哭声,我躲在门外看着这一切,吓得不敢进屋。我看到奶奶趴在地上,双手捶地,她不是哭,是嚎。只能听清她喊着:你轻快的走了,把孩子都丢给我,让我怎么办? 我不知道当时我在想什么,只知道,以后再也没人给我买大白兔奶糖了。多年后我才明白,爷爷可以扮演的角色很多,可是于奶奶而言,他就是天,是她的丈夫,是她人生唯一的依靠。
爷爷下葬了,亲朋好友都离开了,奶奶沉浸在失去爷爷的悲伤中不能自拔,二婆来劝奶奶:你得撑着些,上有个老爷子要伺候,下有两娃还没成全呢! 奶奶强忍着悲痛,去烧火做饭了。这么多年了,每逢过节我们都会去给爷爷上坟,奶奶总是把压箱底的好吃的拿出来,让我们给爷爷带上,而她,却从来不和我们一起去,我想,这么久了,她该还是接受不了吧!
这些年,奶奶不容易。一个人把老太爷扶上山,把儿女们都成全了,却说,自己不要和儿子们一起住,要分家。儿子们当然不同意,嫌奶奶一个人清锅冷灶的。奶奶却很坚持,说自己一个人清净,想吃啥吃啥,无奈,儿子们帮奶奶在隔壁打扫出一间房子,从此,奶奶一个人吃饭!我依旧和小时候一样,放假回家还和奶奶住在一起,给奶奶讲好多有趣的事,还让奶奶给我讲过去的事情,弟弟妹妹们也爱从奶奶这间屋子挤,我们总是把自己买的好吃的塞给奶奶,肆无忌惮的吵闹着,总觉得,只有这样,奶奶这里才是热闹的,她也不会孤单。
14年过去了,一天晚上,我和弟弟妹妹们又围着奶奶给我们讲故事,突然间,我问奶奶:“奶奶,您和爷爷在一起,有吵过架吗?”奶奶愣了一下,似乎在回忆很久以前的事情。多年来,夫妻相敬如宾,爷爷离去,似乎都没给奶奶留下什么回忆。许久,奶奶淡淡的说:“有吧,有过一次,你爷爷喝醉了,推了我一把。”随后,她又无奈的摇摇头,布满沧桑的脸上露出一丝苦笑:“哎~死了,死了好啊,要活到现在,他那脾气,怕早要惹人嫌了吧。”不知道为什么,那一刻,我觉得,奶奶是爱着爷爷的,或许一辈子,他们都没说过“爱”,但我想,他们的爱是简单的,是纯粹的。
新婚之夜,奶奶觉得爷爷会与她相互扶持一辈子,可是,爷爷没有陪她一起走完余生。奶奶守寡多年,小的时候,常听长辈们聊天说:要不再找个伴吧,一个人太累了。奶奶总是笑笑:“老都老了,也不怕丢人。”时间一晃,14年过去了,我和弟弟妹妹们都在外面上学了,很少回家看奶奶,每隔几天,便想着和奶奶通电话,有时候奶奶去外面没带电话,我就一直打,直到打通,奶奶无奈的说:“干嘛啊,打那么多电话”。我笑着说:“没事,想你做的玉米粥了。”其实我是怕,怕电话通不了,就再也通不了了。
一天早晨,我在睡梦中哭起来,醒来后,满脸是泪。我梦到奶奶躺在我的怀里一动不动,无论我怎么叫她。我拨通奶奶的电话,奶奶声音依旧慈祥,问我啥时候放假,回家她给我做了玉米粥。说下雪了,多穿点,别再感冒了!我哽咽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许久,才说,我快放假了,放假就去看她。挂了电话,我心里很踏实,总觉得我还有机会对奶奶好,连带着爷爷遗忘了的那份好。
再后来,奶奶似乎返老还童了,从前,她不吃我们带给她的好吃的,只是压在箱底,后来我们就变着法的塞给她,她会和我们一起开怀大笑,会一时兴起,给我们熬一锅甜甜的粥,会看着弟弟妹妹们拙劣的表演眉眼带笑,会因为听到一首《兰花花》很享受,也会因为好久不见的女儿回家絮叨不停。我站在一边看着这一切,此刻冬阳正好,奶奶坐在院里晒太阳,儿孙满堂,其乐融融,只是爷爷,若有你在,尚好!原来,他们有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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