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时辰之后,玄衣魔尊独自归来,遂有一个雾色的结界当头照下,将闲杂人等阻隔在外。
十指覆上自己高高隆起的肚子,指尖流淌着依恋,洛茵仙君平静道:“都谈妥了吗?”
玄烨点了点头,“殿下也是这个意思,其实没什么好谈的。”
“那怎么还谈了这么久?”
“他到底是本尊的子嗣,要送去给别人抚养,我不放心。”他遂自觉得给她充当靠垫,“这样舒服些吗?”
洛茵嗯了一声。孕期到了这个时候,其实怎么躺都难受。自行调整了一下睡姿后,她饶有兴致地问道:“你吓唬他了?”
玄烨心安理得,“丑话总得说在前头。”
“那你是怎么同他说的?”
“我说我们司战一脉元神间皆有联系。倘若日后孩子受了委屈,本尊绝不会善罢甘休。”
洛茵对于他的护短很满意,遂又好奇问道:“那他被唬住了吗?”
“那小子,你当他是吃素的吗?”
“那岂不是白费口舌了!”
玄衣魔君叹了口气,“元始天尊的意思是想让他带你回天庭,三清境灵气充沛,对你和孩子都有好处。”
洛茵见他又要旧事重提,脸色当即便有些不悦,“此事我已做了决定,便不必再提了。”
“我知你不愿,已替你回绝了。”
她并不是个铁石心肠的人,天底下又有哪个当娘的舍得离开自己的骨肉。洛茵知道若是循了元始天尊的意思,待到离别之日自己定然舍不得、放不下。既然逃左右都不开别离,那又何必去贪享那短暂的相伴。苍暮已经吃了够多的苦,而他的余生也依旧笼罩在天诛崎岖命格的阴霾里。洛茵明白比起这个不应有交集的孩子,苍暮更需要她的陪伴。
虽是万般艰难,她还是早早地便做了决定。把孩子生下来,然后送去九重天,从此不再相见。这孩子是司战的血脉,理应让他回归神族,前行在光明大道上,总好过在泥潭里苦苦挣扎。
一晃深秋将过,八荒大陆即将迎来又一个隆冬的洗礼。一则如天雷般的消息自凌霄宝殿而出,炸得天地间一声巨响。议论之声鼎沸,让这个将至的冬季变得不再寻常。
星罗天观在这一年的秋天彻底结束了它的使命,与之一水之隔的天府鹤澜堂接过了选拔的重任。从此,鹤澜堂的考场便成了神族年青一代比拼自身才艺的修罗场。这样的竞争更公开也更公正严谨。
天庭之上,褒贬不一。而在八荒大陆,已是引得一股逆流暗中澎湃。
安宁就是这样一个疯子,当有人坏了他的计划时,他便想着要拉上所有人一起陪葬。神族十大家族在繁衍了数代之后,早已没有了大洪荒时代的齐心之力。然而在大难面前,身负重任的家族后人们还是选择站在了一起。
轩辕剑乃十大神器之首,祖宅又位于八荒中心,因此秘密商议此事的地点也便选在了中山之地牛首山的轩辕公孙氏府邸。
适时,正殿内正在展开一场激烈的言辞博弈。因是议的秘事要事,是以殿门紧闭,殿外还拢着个密不透风的结界。十大家族的家主除了公敌安宁外,其余皆都挤在这不大的正殿中,汗流浃背地看着两个年轻人争得互不相让。即便身为长辈,他们也觉得自己此时根本插不上话,仿佛那场并不遥远的恶战与他们无甚干系。
年轻的西南荒主将执意要孤身打这一仗,为了不牵累他人,他连一个帮手都不愿带。
“人多易坏事。”
明煜神君想掐死他!
这一屋子都是长辈,即便公孙念乃神君阶品,又掌着一荒疆域,但他依旧挨不到座。
准天帝的火气蹭蹭往上蹿,自然也坐不住。事关公孙念的安危,明煜神君便免不了像只炸了刺的刺猬一般,敌我不分。就好比那日他在九重天上一剑斩塔那般,气势威猛,叫人忌惮。
在还不是太子的时候,这位神族的大皇子就以温和病弱名动八荒,因此殿内众人皆都没见过他犟起来跟人杠的模样。今次一见,反差太大,当真是叫人大开眼界。
然不幸的是,这位准天帝今日遇上的对手是天祁神君本尊。
公孙念对他了如指掌,就好比他闭着眼睛也能分毫不差地摸对他身上所有的禁区一般,每句话都掐着他的七寸来。
“那老头机敏得很!若是几位家主同时出现在他的地盘上,他难免要想多。”天祁神君反倒依旧是心平气和,“到时候逼得人狗急跳墙了,九黎壶启,又会有多少无辜生灵要跟着陪葬?”
这其中的道理明煜神君都懂,可他不放心。他们好不容易才熬到了今日,公孙念的任何闪失都是他承受不起的。
“好歹得有一人与你同行!”
“谁?”公孙念反问他,“在座各位家主,但凡有一个掺和进来,安宁必要生疑。”他的目光最终落在了明煜神君身上,“而你,是未来的天帝,亦去不得!”他继而看向各位长辈,“此事过后,便能换来六合八荒的长盛久安。还望各位家主谨记安氏祸乱的教训,以诫后人。”
明煜神君攥着火气还想继续说,却被生生打断。
“子炎,你若信得过我,便听凭我安排!”
公孙念在众目睽睽下直接唤了他的表字,这便意味着他现在是要以私人情分来同他谈这件事,而非君臣。
明煜神君觉得自己被扣着命门,连挣扎的权利都没有。
他气得两眼泛花,怒道:“公孙念!”
被连名带姓这么吼了那么一遭,轩辕氏的独苗竟还给了他家殿下一个浅浅隐隐的笑。其中的意境,只得有心人才能品得出。
“担心什么,我必然不会有事。”
这口吻再加上这眼神,又怎能不让人遐想!
主座上的公孙爵老脸一红,差点当众将白眼翻上了头顶的房梁。遂觉得这崽子要是死在了槐荣城也没什么好可惜的,也免得在外人面前丢他们轩辕公孙氏的脸面!
明煜神君把自己砸回了座上,扇子扇得震天响,脸色极为难看。那扇面看起来弱不禁风,随时都有被扇豁了风险。
殿内本还闷热难耐,却在这须臾间便凉快了下来。冷风飕飕,竟还有些凉过了头。
公孙念看了他几看,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挪开了目光,赶着时间将正事同各位家主交代清楚。
九黎壶虽有毁天灭地之能,却也敌不过那把能破开太虚的盘古斧。这是最坏的打算。公孙念自知尚有牵挂,行此危险之事断不会不留后手,然而他却委实不希望事情最后会发展到那样糟糕的境地,再以这种方式来收场。
夜还未深,众人便都散了回去做准备。
公孙念唯独对准天帝行了地主之谊,说是要同他谈一谈。明煜神君没给他好脸色看,却也迈不开步子甩手走人。他们已经又有好久没见着了,刚一见面,话都没说上几句便吵了一架。倘若当下就这样不欢而散,谁心里都不好过。更何况今夜过后,再见未有时。不久之后,公孙念就要动身往西荒去,去做那件危险的事情,生死未卜。
准天帝夜宿牛首山,轩辕氏的家主便待不下去了,半夜叫人打着灯笼去了后山遛仙鹤。
时值深秋,金黄满地,落英飘零,庭院内布着寥落。公孙念平素鲜少归家,府邸也没个女主人看顾着,是以那空置的寝殿院落也无人打理。
寝殿内的烛火也未换新,还是他数十年前离家时留下的半盏残烛。烛芯子受了潮,燃得不太精神。小小一簇火苗颤颤巍巍,只带来了微不足道的光明。
明煜神君闷闷不乐,捏着扇子坐上落了灰的软榻,一言不发,心事重重。公孙念皱了皱眉头,过去伸手将他拉了起来,一手给他把白袍上蹭的黑灰拍干净。
“往哪儿摸呢!”准天帝没好气地瞪着他。
公孙念遂就顺势往落掌的地方狠狠捏了一把,“你哪儿我没摸过呢!”
面对今日份的撩拨,准天帝显然兴致缺缺。他以沉默回应他,有要将冷战继续的意思。
“生我气?”公孙念将他往怀里带,“那抱一抱你,消消气!”
“沐凌,你以前不是那么爱管闲事的神仙。”他冷不丁地道,“更别提是这等穷凶险恶的棘手事。”
“你把星罗天观撤了,说到底还不是为了我。”天祁神君揽着他的腰,神色清明地看着他,“别拿那些大义来作冠冕堂皇的因由,我不是他人,你骗不了我。要处理安宁多的是法子,而你却从星罗天观下手,给他来了个釜底抽薪,就是要逼他反。”
明煜神君一时语塞。安宁是个人物,心狠手辣,不好对付。要办他,需得有足够的证据,然而明煜神君没有。所有的证据都在暗处,倘若搬到台面上便就立不住了。眼下只有逼得狐狸主动露出了尾巴,他才好下手。而直接动星罗天观,明煜神君的确存了私心。
“子炎,现下西荒暗流涌动。猛兽不甘于在逆流中长眠,已有觉醒反扑之势。我受益于此事,又岂能坐视不理。”
“那也不至于要你一个人去冒这个险!”
“鬼督一脉不便牵扯其中,他们志不在此,职责亦不在此。也许叫上俞纵与风瑶是个不错的选择,但他们皆是族中独子,不宜冒这个险。其他的人,我信不过。”
明煜神君当即反驳,“你也是你爹的独子,你怎的就能去了?”
“我嘛,不一样的。”公孙念摇了摇头,“我是西南守军主将,这条命早就不是我爹的了,也不是轩辕公孙氏的。我的命是你的,只要你在一日,我的职责就不仅仅是继承宗家衣钵,我需得担起更多。”他如玉竹般的手指攀上了闫子炎的鬓边,在那处留恋了片刻,“我在远方给你守着神族疆域,你才能安心放手去做你一直想做的事情。”
“可我所做的一切,去旧立新也好,铲除毒瘤也罢,都是为了还八荒一个太平盛世,为了让你不必疲于应对各种危险。公孙念,我没有你想得那么大爱无疆,我自私得很。待到河清海晏,我只愿能够放下这一切,与你归隐,从此不再过问世事。”
“终于肯说实话了!”公孙念笑了,比往日里的浅笑更为灿烂些,“会有这么一天的,子炎!我们会一同归隐的。”
为了尽可能不让安氏有所察觉,各族家主皆都按兵不动,天祁神君回了西南荒的驻扎营地,一切看似如故。
转眼冬雪可期,万物皆都耽于沉睡。寒冷似能将危险掩埋,却又在看不见的地方蓄势待发。
西荒的槐荣城呈现了一股诡异的死寂,宛若一座空城,逆流皆在暗处涌动,窥探不见。
在远离城外的地方,驻扎的是神族的西荒大军。他们常年扎根在此,守着这一方的水土。在这段没有八荒统帅的日子里,他们受奉元始天尊之令,暂时听命于那位还未正式受封帝印的皇族太子。
整军已经严阵以待了三日,今日他们便要出兵槐荣城。
公孙念给自己留的那些后手,明煜神君自然是不放心的。他要将西荒大军调派过去,确保万无一失。若是大捷,也能顺便给天祁神君做足接风排场。
城外的排场如何,公孙念委实无从知晓。两日前他便偷偷入了城,只身一人,果真是连一个帮手都没带。算算时间,那九大家族的家主即便还没赶到,也都已经在赶来的路上了。
白玉缀着红穗子挂在天祁神君的腰间,上面两股交织着的仙泽隐约泛着银色的光芒。他的一举一动,明煜神君了如指掌。
西南守军主将此时已是深入到了槐荣城中,他带着十颗灵丹妙药,足够他支撑十来日激烈的战斗。
槐荣城中的情况比他预想中的更为复杂,城中的地仙皆都好似失了神志一般,变为了被人随意操控的傀儡。
这里是九黎安氏的地盘,而不是北海的宋天城。公孙念不禁生疑,因九黎壶断没有伏羲琴那样的本事。他倏尔想起了自己与闫子炎在恒山上遭遇的那趟阻截,猜测这不是摄心术便是迷魂术。而无论是哪一种,都是妖族的术法。
公孙念对此状况并不意外,只是觉得这次身边没有闫子炎在,处理起来有些麻烦。他不能毫无顾忌地祭出觉冷将这些傀儡扫成一片密密麻麻的破烂,这有违道义。他需得找出施法者,将其斩杀才能破除这个妖术,解救这些无辜的散仙。
天祁神君的使命瞬间便从暗杀变为了解救外加暗杀。
偌大的槐荣城,傀儡遍地,而他只有一个人!
他腰间的玉坠适时作出了响应,“要派帮手吗?”
虽然眼前的情况是麻烦了些,但公孙念镇定依旧。他不慌不忙道:“不必。”
玉坠那头消停了,半句反驳之词都没有。天祁神君不禁面露浅浅的笑意。他家殿下总是这样,能在最关键的时刻给予他全然的信任,哪怕是生死攸关之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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