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接到苏浩因打架进派出所的电话时，我正在和闺蜜在一家客家餐厅吃饭，两人商量着撮合各自儿女的事情。
挂了电话，我气得后脑勺冒烟，又是因为陈曼这个女人，我28岁的儿子差点就要赔掉整个人生。不方便跟闺蜜细说，我找了个借口，匆匆结束了这场饭局，一脸的歉意。
到了派出所，苏浩已经录完口供被放出来了。看到他两腮红肿，我心里疼得发酸。再看看一旁低头的陈曼，我的眼神里带了点杀气。
不过，她的情况也好不到哪去，衣服凌乱，还有几处破烂被撕毁的地方，肩上披着的是苏浩那件深蓝色的连帽风衣。
“怎么回事？你们俩不是分手了吗？怎么又在一起！”我到底还是没忍住，语气咄咄逼人，不容分说。
谁叫我是个母亲，看不得儿子受一点伤。
“阿姨，不好意思，我给苏浩添麻烦了。”陈曼倒是不责怪我的无礼，依然声甜地小声回答我。声音有点颤抖，听不出是害怕我的感觉，倒像是受到了不少惊吓的味道。
“妈，你不能怪小曼。是那个王八蛋图谋不轨，我才给他一个教训的！小曼也是受害者！”苏浩自从认识了这个陈曼，眼里、脑里、心眼里全都是这个女人，如今自己都一身伤，还要顾着帮她说好话。
莫名地，我竟有些难过。
难道，我真的做错了吗？拆散这对恩爱的小情侣，他们就私底下仍藕断丝连，搞到闹上派出所这种地方。
怕从他们嘴里听到不实的信息，我径直地走上前去，咨询了正在整理笔录的工作人员，大致了解了整个事件。
02
原来，苏浩一直都没放弃过陈曼！
整个事件的起因是，陈曼下班回家，独自走在平时的巷子里，刚好路灯坏了，有点昏暗，所以才会被歹徒有机可乘，想趁机猥亵。
幸好被尾随的苏浩及时冲出来制止，陈曼才逃过一劫。
苏浩下手有点重，当时应该是处于非常愤怒的情绪当中，差一点就防卫过度了。
听了这些陈述，我大气都不敢出，心情高低起伏，久久不能平静。
猥亵？不知为何，我突然对陈曼的遭遇升起了一股同情。很庆幸她被苏浩救了，万一这天苏浩不在身旁，后果不堪设想。这孩子命苦，上天不该如此剥夺她平静的人生。
转念一想，心又顿时凉了大半截。尾随？都分手了，苏浩还瞒着我偷偷跟踪陈曼，看来我急于给他找下一门婚事是没戏了，他对她仍放不下！
还有，差一点就防卫过度？这个可真把我这个老命吓得喘不过气来。
我就苏浩一个独生子，他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要么被歹徒伤着了，要么过度伤了人家，把自己搭进了牢房里。好好的人生，就这么被毁了，这我可不同意。
虽然此时此刻，我对陈曼的感情很复杂，但我还是强行把苏浩带走了，并叫了一位朋友过来帮忙，开车送陈曼回家。
本不想做得那么绝情的，事到如今，未免更多祸事发生，不得不快刀斩乱麻，断了这俩人的情。
03
陈曼与苏浩是大学情侣，两人在一起是奔着结婚，相守一生去的。
记得那是一个跨年夜，家里来了很多亲朋好友，苏浩突然不打招呼地带着陈曼回家，想给大家一个惊喜。
那是我初次见到准儿媳，对她十分满意。
这孩子面善，心地也不错，还有点细心。
苏浩平时是孝顺，但是讨厌洗碗，不怎么爱帮我做家务。
一顿热气腾腾的火锅盛宴结束后，苏浩拉着陈曼的手，吵着要带她上天台去放烟花。
陈曼这孩子懂事，坚持要过来帮我收拾餐桌，独自包揽洗碗的大工程。
我看了眼她的手，修长又白皙细嫩的，拿着抹了洗洁精的抹布，说洗就洗，动作熟练又不拖泥带水，一看就是平时经常勤快做家务的女孩子。
苏浩有个亲表妹，经常来家里玩，跟我感情非常好，我每次让她帮忙洗碗，她都说手是女人的第二张脸，芊芊细手不能沾洗碗水，我无奈地直摇头。
总的来说，陈曼给我的印象很不错，学历又是跟苏浩旗鼓相当，都是本科生，两人都有意愿半工半读，继续考研，非常上进。
平时来家里玩的时候，我有事忙，就给家里的冰箱留有烹饪的素材，让他们自个儿解决去。忙完回到家后，经常发现陈曼熬了汤，还留了不少饭菜给我。
吃着这些一直保温热着的饭菜，我心里暖暖的。以后苏浩结婚，我们说好会一起住的，看这样子，以后婆媳矛盾也不用太担心了。
后来熟悉后，对她的家庭背景也多些了解。原来，她自小学开始就没有了父亲，是一个单亲家庭，这点跟我们家也有点像，只是经济没我们家好，我情不自禁对这孩子多了几分怜惜。
据说，她母亲一直在老家那边生活，难怪她会这么懂事，我真是越发喜欢这孩子，催着苏浩赶紧娶回来。
04
意外是发生在一个周日的早上，苏浩和陈曼放假，陪着我去当地的老字号喝早茶。
人太多，我们的位置被安排在了大门边，没想到会遇上陈曼的一个远房亲戚，对方也带着一个朋友来喝茶，我听见陈曼喊她做表婶。
看着对方手里的号，还要排好久队，我们这里刚好多一个位置，我索性让服务员加个座位，让她们跟我们同台吃。刚好，这位表婶就与我邻座。
这表婶嘴碎，很多话聊，平时我喜欢安静，所以心里对她其实没好感。
我看陈曼一直皮笑肉不笑地应付着她，看她的脸色也不太对劲，想来这人平时人品也不怎么的。
于是，我在语言上保持礼貌敷衍，尽量不主动搭理。
期间，陈曼去了趟洗手间。也许那边人多，也要排队，我见她久久没回来。这表婶像浑身长了刺似的，坐不住，开始找我聊起各种家常，我烦得不行。
“啧，你这儿子长得好，一表人才！”她望向对面的苏浩小声跟我耳语，使劲夸赞。
我看了眼苏浩，他正沉迷地看手机，长相基因遗传他那死去的帅气老爹，我也觉得不错。
经这么一夸，也许我脸上的笑容稍微变得真诚了，表婶就像开了水龙头的关阀一样，开始滔滔不绝。
接着，她话锋一转，“陈曼这孩子也总算苦尽甘来了，摊上这么个爹，我还以为她很难嫁出去呢，没想到还找到了这么一户好人家。”
“她爹怎么了？”我心里一紧，陈曼不是说她爹在她小学时就不在了，我当时一时口快直接问了她，是不是离婚改娶了？
她眼睛湿润地摇头，眼泪看着就要掉落，我就赶紧打住这话题，以为是去世了，不问下去了，免得挖人家伤心事。
难道是我误解了？
“啊？你不知道吗？她爹是杀人犯，被判了终身监禁。”表婶刹不住嘴碎，震惊地说出了真相。
说完又后悔了，因为她看见远处的洗手间，陈曼正推开人群走出来。她立即收了声，拿起筷子，虚张声势地招呼着吃凤爪，茶点都要凉了。
可我哪还有心思喝茶，简直一个晴天霹雳！
05
我是个爱面子的人，也讨厌别人不诚实，觉得很不尊重人，有心机，所以苏浩和陈曼这对婚事，我后悔了，十分反对。
回到家后，我把陈曼表婶的话复述了一遍，当着苏浩的面质问了陈曼。果不其然，苏浩也是被蒙在鼓里，一脸的惊讶，嘴巴都张开了半天，却不见他吐出一个字。
陈曼没有任何解释，只是坐在沙发上一直默默地流泪，口口声声地道歉，说不是故意隐瞒，只是说不出口。
一开始还小心翼翼，后来看我们也不是喜欢刨根问到底的人，而且我又是十分开明，不会过多干涉年轻人的感情，所以就干脆抱着侥幸的心理，跟苏浩在一起。
这理由我无法接受，说什么都不同意他们结婚，脸色冷冷的。
陈曼倒是识趣的人，见我态度坚决，憋着泪水割舍，答应跟苏浩分手，以后再不找他，是她高攀了我们家。
说实话，听这话我心里挺难受的。
看得出，她很喜欢苏浩，但同时也是个很有自尊的女孩子，不拖泥带水。如果不是父亲这事，我还真的挺喜欢她的。
但是瞒了就是瞒了，无论什么理由，这行为都是不尊重我们。其实她猜得也没错，就算她一开始坦白了，我也是这个态度，不支持，还会拆散他们。
披着杀人犯女儿的称呼，以后我的老脸往哪搁？还有苏浩，他可是好不容易在事业单位混的个铁饭碗，这事说出去多丢人，以后他还要不要抬头做人了。
还有以后我的孙子孙女呢，也要背负有一个杀人犯外公的称呼吗？不，我真的不太能接受，说我势利眼也好，自私也好，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同意他俩结婚。
可我低估了苏浩，真是个不争气的儿，我怎么都没想到，陈曼已经迫于我的压力，果断不跟他联系了，他却经常偷偷去看她，尾随她，余情未了，不肯放弃她。
居然还为了她，徒手跟歹徒搏斗！这让我怎么不气！
06
打人事件过去大概两周吧，苏浩被我管得严，其间几乎没有机会去找陈曼。没想到，陈曼的母亲却找上门来，让我很意外。
那天，我从外面散步回来，在家楼下碰见她，她手里提着两个红色的大塑料袋，依稀看见，里面放的应该是她做的腊肉和咸鸭蛋之类的。
以前陈曼也送过给我，这在他们老家是特产，这分量，看来花了她不少钱买原材料。
“准亲家。”陈曼的母亲见到我，立即起身，手脚都不知往哪放，样子很拘谨。
我们见过一次面，吃过一次饭，她一上来还保留以前的叫法，我心里有点不舒服。
“别别别，陈曼妈，俩孩子分手了，陈曼没跟你说吗？我们不能做亲家了，以后就别这么叫了。”
“好，你不喜欢听，我就不叫，”她叹气。
都是50岁的人了，我俩这样在大街上拉扯，有点难看，我想快点抽身离去。
结果她又哭着说，“我是为了陈曼的婚事来的。她是无辜的，没有错，错在我。一切都是我的错！”
我有点震惊，她缓了一下，继续说，“陈曼爸是因为帮我出口恶气，才会错手杀了那个人渣的。当年我们的邻居趁陈曼爸去外地跑车，经常不在家，跑来欺负我们母女俩，恃强凌弱。陈曼爸回家看到那一幕，那个人渣骑在我身上凌辱我，所以，所以他才……”
陈曼的母亲说不下去了，用手捂着脸哽咽。
我整个人都呆了，诧异得久久不能回神。
07
我把陈曼的母亲带回家，安抚了一番，给她倒了茶，她跟我讲了她的故事。故事很长，很伤感，也很让人愤恨和惋惜。
同为女人，我也曾是寡妇，带着一个孩子生活过，我能理解这份不容易。
可她没我命好，我至少失去了丈夫，一个人独自闯出了一番事业，不算很富裕，但丰衣足食。而她却因这事，受尽了流言蜚语，根本找不到一份好工作。能拉扯大陈曼，很不容易。
送走她后，我坐在家里，心情还是无法平静，想了很久很久。
我很同情她，也替她的丈夫惋惜。他们一家明明是受害者，却过得这么凄凉、破碎。
直到天都黑了，我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苏浩不知什么时候又偷溜出去了。刚才应付陈曼的母亲，竟忘了这事。早上出门时，我还说今晚有约不做晚饭了，让他自己叫外卖解决。
不用想，肯定又是偷偷去找陈曼了。
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我给他打了个电话。
“妈，你这么早回家了？我，我这才刚出来，一个同事组了饭局，让大家出来聚餐，我晚点就回去。”苏浩支支吾吾，一听就知道在撒谎。
“别装了，我昨天看到你收了个快递，是考研的复习资料，不是你报的专业，是陈曼的，我这会在你书房没见着了，你肯定去献殷勤了。”没等苏浩在那边辩护，我顿了顿，继续说，“改天，改天把陈曼叫到家里吃个饭吧，你陈姨亲自送来了不少腊肉，让陈曼到家里吃吃家乡的味道。”
“啊？陈姨大老远跑来找你啦？妈，你不反对我们了？”电话那头的苏浩，激动得嗷嗷大叫，差点就把我的耳膜震破了。
对啊，不反对了。唉，我都这把老年纪了，算了吧，不折腾了，年轻人的事就随他们去吧。
这个世界本该多点善意，我不该带着歧视的眼光看陈曼，这样对她，确实不公平。陈曼的母亲说得对，她是无辜的，犯了错的只是她的父亲。
再说，她父亲也不过是为了保护她母亲，并不是十恶不赦。杀人犯的女儿，就不该被包容，获得人生幸福吗？
也许，我这个准婆婆，可以试着跟她处处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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