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 嘴

       人的器官各有所司，而功能大多比较单一：眼主看，耳主听，腿脚主走动，大脑脑主思考……庶几可为共识也；唯有嘴，一身而兼数职，且样样可达极致。

       嘴首先主吃。嚼菜根，尝脍炙，喝琼浆，滋味不同，吃法万殊，自是各自所达境界之故。单单是吃，就首先将人分出了贵贱尊卑。——看一个人社会地位如何，只需看他一日三餐吃啥和咋吃。因此，出身钟鸣鼎食之家，与出身贫民百姓之家者，命不同，嘴自然不同。客官也许会说，婴儿吃的奶水，天下母亲哺乳婴儿的方式，该无不同了吧？不然。母乳有五谷杂粮转化的，有牛羊肉转化的，还有龙髓熊掌燕窝转化的；母亲哺乳时有在田头路旁胡乱一下完事的，还有身边簇拥着花团锦绣的丫鬟的，还有永远用年轻女人充当奶娘的。是故便是吃奶婴儿的嘴，也是一定要分出个三六九等的。

       嘴其次主说。交流感情、沟通思想靠嘴，发布命令、讨价还价也靠嘴。有些话从有些嘴里出来，就是金口玉言，就是口衔天宪；同样的话从有些嘴里出来，就是不知天高地厚，就是屁话、废话，就是无足轻重、不如不说的人微言轻。有人说话一字千金，有人说话不值分文；有人说话让听者如坐春风，有人说话让人听了如坐针毡。同样是一张嘴，有人因它如虎添翼，有人因它招是惹非。有人因有了一张嘴而呼风唤雨，有人因有了一张嘴而事事憋屈。

       第三，嘴还可在爱人间的私密生活中扮演妙不可言的角色。吻、吮、舔、舐、嘬、吸、咬、啃……除了嘴，其他器官哪里办得到？即使是触、碰之类，用嘴和用手，其妙处是不可同日而语的。可见，恋爱中的人们，善于用嘴，必可使感情如胶似漆、难舍难分、余味未穷。

       此外，嘴还可在敌人间拱火，在君臣间挑拨，在朋友间买卖，在父子间教唆，在平民间互伤……在明里暗里罗织、构陷、诬蔑、坑害、谣诼、杀戮、谄媚……纵横捭阖也好、长袖善舞也罢，往往玩的就是一张嘴。使秦王君臣受辱的是蔺相如的嘴，使廉颇乖乖负荆请罪的，还是蔺相如的嘴。有了蔺相如那样的嘴，强敌不敢施加凌辱，同僚虽生妒忌却徒唤奈何；没有蔺相如那样的嘴，那你的人生注定开不了挂，甚至虽至冤屈而莫辩，是故李广难封、岳飞断头。

       嘴由于主吃，故有先天贫富之别；嘴由于主说，故有后天贤愚之分。人的一生一世的努力，不外乎嘴嘴上功夫。我们之所以生下来即吃上山珍海味，盖因祖父荫庇我们生了一张富贵人之嘴；我们之所以能够在社会上如鱼得水，盖因我们从嘴里吐出的话得到了权力者的认可，使我们的嘴从弱小者那里获得了他们让渡出来的部分话语权。

       说得更加直白一点，嘴即出身，嘴即地位，嘴即权力，嘴即名声，嘴即命运。在等级社会里，官嘴大于民嘴，故民嘴要服从官嘴。民嘴又可分专家之嘴和非专家之嘴。一般来说，非专家之嘴最好服从专家之嘴。专家之嘴是怎样炼成的？愚以为，做官嘴的传声筒乃是起步阶段，做官嘴的扩音器乃是提高阶段，做官嘴的美化器、细化器、深化器、升华器，才是高级阶段。是故做好第一、第二阶段的事情，可以确保自己的嘴不会惹祸上身，做好第三阶段的事，才可以因言得福。所以专家，都是因言得福之人，非专家只有服从专家，才有可能从权力者那里分到一点汤水喝。

       不过，专家之嘴有时候会让专家丢个人现个眼也未可知。因为权力宝座相对固定，而坐上宝座的官却走马灯似的换个不停。俗话说树倒猢狲散，曾经作为官嘴美化器的专家之嘴这时候就有些危险——现任的官嘴毕竟和先前的可能大相径庭，为了保持专家的身份地位名声，此时要么“翻过葫芦掉过瓢”，自己打脸，跟过去采取“断舍离”，要么“一条道走到黑”，宁折不弯，自甘沦为前主子的牺牲品。通常来说，在权力更迭的大势下，专家们守节的少，所以丢人现眼的比较多。嘴，看来还是脸面，还是身家性命。

       “口没遮拦”固然不妙，“守口如瓶”未必就好；雄辩是银，沉默未必是金。所以，人生之要务大约莫过于管理好自己的一张嘴。不过我还是建议，有吃大餐的命的人，不妨尝尝小吃或者嚼嚼菜根；有话语权的人，不妨选择性地闭闭嘴，听听非专家和庶民嘴里吐出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