椅子（一）

一张椅子摆在房间里，坐人的椅面上落了一层薄薄的灰。房间里还有几把椅子，不过当然，它们像正常的椅子那样被正常的使用。不过另外两把椅子现在也在闲着，然而它和它们也不大一样，当房间里人多了的时候，它们就派上了用场。那个时候，每张椅子都耀武扬威地对着它哈哈大笑，尽管房间里的人都听不到这笑声。椅子看着自己身上均匀的灰尘，看着同伴们身上一张张屁股，它觉得自己毫无用处，它为此感到难过。

它想，如果它的腿能够移动，它一定不会继续呆在这里了，呆在这个房间里，持续不断地被人们、被同伴们遗忘。这遗忘让它沮丧。作为一个椅子，一个质量合格的椅子，它在工厂里被生产好包装好等待着被主顾们买回家或者办公室的那天起，就已经明白了自己是一张椅子以及作为一张椅子的使命。啊，它是多么希望自己的命运和房间里同伴们的命运一样啊，被人类需要，身上尽管不是一直，但是每天都会有一只屁股放在上面。那种感觉将会是多么美妙！它也享受过那张感觉的啊！不过那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它都已经渐渐忘记那屁股的形状重量了，当然以及与此同时那张屁股轻轻压在椅子皮面上时那轻微的凹陷。它已经过了羡慕周围伙伴们的年纪，因为它已经被绝望包围了，看到自己身上的灰尘随着时间的流逝变得更多更加得均匀，它早已放弃了履行一张椅子的使命的伟大愿望。放弃与生俱来的本能与愿望是一件十分艰难的事情，在这种放弃当中，它只是感到时日艰难，这种放弃没有给它带来什么好的事情，唯一可以说出来的也只是终于不被那炽热的躁动的愿望所折磨，然而失去那愿望，它又怎么能称之为椅子呢？不能了，没有权利了。它失去了自己唯一的身份。

它只好幻想。既然它不再是一张椅子了，它就开始把每天百无聊赖没有任何希望的时间用来做一些人们通常所说的白日梦。它希望自己的腿能够移动，当然，不是受到外界的力量，比如人们的手的拉力或者推力，或者地震的力量使房子倾斜从而使它移动，不是这样，它知道自己不可能像是幸运的动物们那样自身携带能够移动的装置，所以只是卑微地希望着自己在出厂时可能带着什么它不知道的电子装置，这些装置足以使它能够自发移动，像动物们那样。如果能够移动的话，它希望不要吓着同伴们或者经常呆在这个房间里的人们，它只好在夜晚，在万物俱静的夜晚，连它的伙伴们都睡熟了，房间里也没有一个人，只有天空上的月亮或者星星能够恰巧透过窗户看到它在悄悄地移动，也许哪天是阴天的话就连它们也会消失，不过那没有关系。它也许该给自己定一个目标，该向哪里去，还是只是满足于在这个房间转悠一下，活动一下身体。这是个问题。它很少到过外面去，因为它在运输的过程中被放在纸箱子里安顿得十分舒适，旅途的愉快使它没有任何机会稍微看一下外面的世界。就连它的同伴们也没有出去过，所以它们也不能给它提供任何有用的参考意见了。它突然想起它甚至还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否能够自发移动呢，然而这阻挡不了它继续思考下去。也许它应该满足于先在房间里转悠，到了外面不知道会有什么可怕的事情，也许某一天晚上它出去的时候天气很好，可是等它走到半路的时候会突然下起雨来，然后，它就永远被废弃了，还是那种缓慢的废弃，在大自然的空气里被慢慢地氧化生锈，等待自己的各种零部件被慢慢腐蚀下去。相比之下，这里更加安全，尽管它在这里十分绝望十分痛苦，然而，这到底是一种活着，这种活着相比前一种情况来说还算是较好的吧，也许是因为在某一天，房间里终于会出现一个拎着水桶擦椅子的女人吧，会把它身上的灰擦洗干净，尽管不能保证一定会有人坐上去，但是这也带来了一些小小的希望吧。

自行移动是太保守了，也许我应该幻想一下自己是电视中的魔毯，能够在天上飞。细细想来，我与魔毯也是有很多相似之处的，我们都不是动物，都是被人类用植物或者动物加工出来的。也许，天哪，我真的有可能是一张魔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