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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现当代文学评论而知名的王春林教授说:“依我愚见,说到上海叙事,自有白话小说盛行以来,一直到金宇澄的《繁花》横空出世,大约有四位作家是绝对绕不过去的。按照时间顺序排列,他们分别是韩邦庆、张爱玲、王安忆以及金宇澄。”
这真是极高的评价。最近读过《繁花》,才觉得评价一点也不过分。以我来看,这本书出世,作者完全可以不用再写了。往后只是不断出修订版,那也是很好的。《繁花》潜力巨大,有太多值得深挖的东西。
这部书基本围绕沪生、阿宝、小毛三个人物展开,前后牵扯到一百多个人物。在上世纪60年代和90年代间来回闪替,穿插转换,人物一个串着一个出场,故事一个赶着一个发生。正如评论者所说:“一万个好故事争先恐后冲向终点”。
哲学家福柯认为,写作不过是在制造开局,开局之后,作者便不断从文本中消失。因此,想要了解作者,不能把希望寄托于作品中作者的在场,而应当关注作者在作品中的不断缺席以及作者与死亡之间的独特关系。
金宇澄深谙这一点,他自称为说书人,却没有在故事里讲评,而是淡化了自己的存在,让视角在各个人物之间跳跃,以人的走动带动情节发展。我觉得这点很对,有点像曹雪芹写《红楼梦》的笔法。
其次,他也没有宏大的叙述,所表现的只是上海的风情日常、弄巷,以及一群年轻人的风月。但把这些摆在一起,就是众生相。沪生是干部子弟,阿宝是资本家孙子,小毛是普通工人后代。这三个人代表了三种世界,在六十年代相识,一起度过美好的少年时代。他们看电影,与女孩们逛公园,谈诗论词。或者是吃宵夜,一群人在理发店里闲聊。
青春的萌动,少年人青涩朦胧的情愫,关于爱情和性的隐秘试探,以碎片化的形式夹杂在无比真实、细致的日常描写里。好像海面在阳光下泛起粼粼波光,你看到日常生活如深海般浩瀚,也能注意到那些耀目的瞬间。
总而言之,底子深厚,面子也好看。
与之对照的是九十年代的穿插讲述,彼时小毛已与阿宝、沪生断交,阿宝成了老板,沪生成了律师,这对兄弟搭档游走于各种各样的场合、饭局,与李李、梅瑞、汪小姐以及各种太太、小姐们保持着或深或浅的交集、若近若远的距离。
酒桌上,心机、目的、玩笑、情愫如泡沫般五光十色地涌动。食色性也,作者在幕后打起太极八卦掌,将这两者水乳交融。
此外,还有一新奇之处,就是作者在一篇文中创造出两种节奏。关于九十年代的叙述进展缓慢,基本不脱经济大潮的环境。而六十年代的叙述却是不断向前推进的,七十年代的文革,八十年代知识青年大返城,作者将几个主人公的命运放在时代的浪潮下,随着他们不断沉浮,然后不动声色地走到九十年代,与光怪陆离的食色生活交汇。
时间跨度将近四十年,期间多少全国性惊天动地的大事件,作者却没有深入,而是做边缘化的描写。写阿宝帮贝蒂找抄家时带走的钢琴;写资本家大伯被抄家后来家里蹭饭的吃相;写大妹妹得知将被分到安徽工厂后,刻意打扮光鲜,拉着兰兰大半夜压马路;写小资情调的姝华嫁了朝鲜男子,生到第三个孩子后精神失常跑回上海。
仿佛是一场雨来,繁花飘落,碾碎成泥。作者笔下的人物,悄无声息地从枝头陨落,命运线不动声色地支离破碎,他却只是冷静悲悯。他以平淡口吻叙述,着墨也极淡,有的只是寥寥几笔,像是不经意带过,却给整部书铺上了秋色般的萧瑟荒凉基调。
借由阿宝和李李关于佛菩萨的讨论,作者表达对于人生救赎的态度。佛菩萨根本不管人间,只是观赏天堂的荷花,荷花根须向下,伸入地狱,很多人沿根须往上爬,半路掉下去。天堂的菩萨,不管不顾,笑看荷花与蜜蜂,一派美好。
佛菩萨不响,上帝不响,小毛娘参拜的领袖像也不响。作者在小说里用了1500多个“不响”,几乎成了他的叙事特征。就连题记也是“上帝不响,像一切全由我定。”打碎华丽的外壳,作者却给人们揭示了“人生是一次荒凉的旅程”,那些关于社会的残酷、丑陋,人性的扭曲和浮躁,无法救赎,也不必救赎。
全文几乎没有心理描写,作者从头至尾冷眼旁观。他甚至想表达给读者,一朵花有盛开就有枯萎,人跟树叶似的,风一吹就没有了。关于人性的探寻,幽微又复杂,悲哀又迷茫。作者在小说中表达死亡的审美力量,却也借大上海的众生相告诉人们,生活原本就没那么多意义,没有那么多深奥的雄心。人生苦短,要紧的是过好自己的日子。
人生是场步步走向终点的旅程,既然注定陨落,那就在坠下枝头之前,尽力绽放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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