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告。”
“请进。”
“王老师,姜老师叫你到教室去一下。”
“出了啥事?”我心里咯噔一下。
“张昕凌和姜老师又杠起来了。”
“啊,到底咋回事?”
“刚才张昕凌进教室没有喊报告,姜老师让她出去喊了报告再进来。她坐在座位上不动,所以姜老师让你去。”
“我真是晕,现在是眼保健操的时间,不是还没上课吗?”
“姜老师没让我们做眼保健操,张昕凌进来的时候,姜老师已经坐在讲台上的凳子上了。”
我的头顿时嗡的一声炸开了,马上想到上学期姜老师课上发生的事。
课上张昕凌睡觉,姜老师让她拿着书站到教室的后面听课。她一句话不说,也不站起来。班长把我叫到教室,我笑着对她说:“昕凌,你上课睡觉,影响听课,既然你不愿意站到教室的后面,那你把数学书拿上,跟我到办公室好不好?”她一动不动,眼睛盯着讲台上的姜老师,姜老师看着她,教室里一片寂静。我是不敢动手去拉她的,因为进校的第一个月姜老师已经跟她有过类似的冲突。碰巧那节课我不在办公室,姜老师在教室里一顿发火。事后为此我打电话给张昕凌的父亲,她父亲单位请假,路上花了一个半小时,急急忙忙赶到学校。那次是我第一次见识了这孩子脾气的暴戾,了解了她初中时与老师和同学之间的种种不和。所以今天我比较淡定,心想,‘我是没有办法,说我班主任工作不到家就不到家吧。’
这样僵持着持续了大概两三分钟,姜老师开口了:“王老师为了不耽误大家的时间,等下课再说吧。”也只能这样了,我随即离开了教室。
想到这里,我情不自禁地埋怨道:“我跟姜老师说过张昕凌的情况,已经发生过两次冲突了,是不是可以对她包容一点?我去了她会出来吗?”班长为难地说:“姜老师让你去。”虽然我是一百个不情愿,但是没办法,谁让我是班主任呢,不过我心里一点没底。
进到教室,看见姜老师在讲台上坐着好像在做题。有的同学在看书,有的同学在等待事态的发展。张昕凌坐着不动,低着头,涨红着脸。
“姜老师,不好意思,刚才是我让张昕凌在办公室默写单词,所以耽误了点时间。”
“与你没有关系,进教室必须喊报告。”姜老师头也不抬地说。
我有些生气,张昕凌的情况不同,可不可以不要这么较真呢?同学们看着我,沉默了一分钟,我说:“每个孩子是不一样的。”-
“进教室喊报告多年的规矩不能破。”姜老师回答说。
所有的学生都看着我,张昕凌的眼圈红了,眼泪要流出来了。我的眼睛有些潮湿,强忍着,伸出右手摸着她的头说,“这样吧,昕凌,你拿着书跟我到办公室吧。“出乎意外的是,她竟然拿起桌上的数学书,跟着我走出了教室,我顿觉松了一口气。一出教室她就抹起眼泪来,我心里酸酸的,这孩子一般是不会哭的。
到了办公室,我让她在椅子上坐下来,拿了两张纸巾给她,然后拉着她的双手说:“今天你能听我的话跟着我出来,我觉得很高兴。你遇事处理问题的能力大大地提高了,不再像以前那样死钻牛角尖,不撞南墙不回头。现在的你知道退一步,给自己留有回旋的余地,为你点赞。” 她不好意思地笑了。
“今天这事首先是你的不对,上课进教室喊报告,这是对老师基本的尊重,你说是不是?”她不说话,但是我知道她是默认了。
我接着说:“平时姜老师对你的态度挺好呀,姜老师还表扬你作业认真呢。”
“我不要他表扬,就是不喜欢。“她嘟着个嘴说。
“爱屋及乌,如果你对姜老师一直抱有敌意和偏见,你的数学是学不好的。数学的重要性不用我说你也清楚,对吧。“
“我自学。“她嘟哝着。
“如果能够自学,你的数学成绩我就不担心了呢。你跟姜老师入校至今冲突是第三了,前两次都是姜老师让步,这次你能不能退一步,给我个台阶下。我刚才在教室里说错了一句话,每个人是不一样,但是在尊重老师方面每个人是一样的,你也不例外,对不对?”
“嗯”
“你一会儿进教室前喊声报告,你看行不行?” 我耐着性子说。
“即便我喊了报告,以老姜的个性他也不会让我进去的。“(平时学生们都称姜老师为老姜)此时的她平静了许多。
“你不试试怎么会知道呢?事实往往不是你认为的那样。”我拍着她的手说。
“好吧。”她轻声地说。
我陪她走到教室门口,门开着,姜老师正在黑板上讲解一道数学题。她边喊报告边前脚迈进教室,姜老师没有回应。她停下脚步,看了看姜老师,退回到门外跟我说:“我就知道老姜的性格是不会让我进去的。“我轻声地说:“姜老师讲题正讲到一半,你等一会儿。不管怎样,你得先表明你的态度。”刚说到这,张老师转过身,“进来。”
这件事虽然看上去是圆满解决了,但是我的心中还是惴惴焉,感觉有些不安。我刚才在教室的那句话“每个孩子是不一样的”,会不会得罪了姜老师呢?
上学期张昕凌一节数学课后,我发现她的左手腕处有刀片划过的痕迹。问她,她从笔袋里拿出来薄薄的刀片。据她自己说初三的时候她用剪刀划过,没有被家长和老师发现。放学后,我联系她父亲,请他务必带孩子去市精神卫生中心做个诊断,结果做下来是中度抑郁症,医生给配了药。我把情况汇报给了主任,并且告知相关的任课老师。我始终坚持:孩子的身心健康是首要的,学习是次要的。
令我没有想到的是,今天在数学课上还是发生了不愉快的事。姜老师是一位五十开外的男教师,据我的观察他特别注重严师守道。所以张昕凌家长告知我孩子得了抑郁症的事后,我特意找姜老师,告诉他这件事,就是希望他在对待张昕凌的态度上稍稍注意些。
依据抑郁症临床症状表现,医学上把抑郁症分为轻度、中度和重度三个阶段。轻度抑郁症患者心情低落,兴趣和愉快感丧失,容易疲劳,多思多虑,自卑消极,无缘无故出现多种躯体不适;到了中度阶段,还会追加脑功能阻滞和精神运动性阻滞,患者感到自己大脑思维功能、运动功能和社会功能下降,不敢见人,人际交往发生障碍;到了重度阶段,患者情绪极为抑郁,无法感知喜怒哀乐,思维动作严重迟缓;语速慢,语音低,语量少,应答迟钝,严重者可呈木僵状态。对照着张昕凌的表现,我觉得她目前的情况远好于上学期。冲动发脾气的次数明显减少;负面情绪有所减弱;跟她沟通不再是我说她听;进到办公室基本都是笑脸,让人感觉舒服很多;跟班级同学的关系也有明显改善。
不止一个老师曾劝我最好说服家长接孩子回家休学治疗,万一出个什么事怕我担待不起,我知道她们的善意。不过我总是笑笑了事,她办理休学不是难事,可是离开学校,白天家里她一个人,家长肯定不放心,父母请假陪着不现实,老人来陪效果不一定好。她自己也有过退学回家的想法,她说害怕连累我。我打消了她的这个念头,并说我们共同努力,两年后她会恢复正常的。医生说抑郁症患者需要集体生活,不易一人独处。高一第一学期昕凌特别抗拒老师,我的手不能碰她,有一次我拥抱她,她的身体僵硬,一动不动。现在却完全不同了,我一般跟她说话都是拉着她的手,并且每周都要检查她的手臂是否有新的划痕,偶尔也会发现新的伤口,我就会重重打她的手臂,她不反抗,只是默默地承受,可以看出她懂我对她的疼惜。
“教师与学生‘互相陪伴,彼此成全’。教师工作的最大意义和价值,也许并不在于他们传授学生的知识,或是让学生习得的能力,而在于他曾经以自己的热情、智慧、尊重和宽容,陪伴学生所走过的岁月,所经历的旅程,所获得的感受和体验。”我非常感同谢云老师在《阅读照亮教育》一书中的这段话。现今社会,学生学习的手段不再是单一的教师课堂授课形式。网络时代,信息的畅通打破了教师对知识的垄断,学生对教师不再是一味地崇拜,一味地言听计从,没有质疑。同时,目前的社会正处于一个关键的转型期,学生所处的生存环境比较复杂,他们的内心其实比以前更加敏感和脆弱,更加需要我们教师的呵护和包容,尤其是那些心里有问题的学生。因此我更希望教师与学生的关系是“亦师亦友”,“互相陪伴彼此成就”。
张昕凌没喊报告就进教室,按照传统的观念是不对。姜老师为了学生牺牲了自己的休息时间也没错。但是如果我们教师换个角度思考,是不是想法会不一样呢?五分钟的眼保健操时间是属于学生的,是为了保护他们的视力而设立的,如果我们教师为了早点上课,提高课堂的容量,忽略了学生的身体健康,这样做合不合适呢?前苏联教育家苏霍姆林斯基说,“只有那些始终不忘自己也曾是孩子的人,才能成为真正的老师。”如果我们教师时常把自己看做是一个孩子,想想我们做孩子时希望老师怎样对待我们,那么我们对孩子是不是会多一分理解和宽容?厌学的孩子会不会减少?孩子对未来美好生活的希望会不会多一些?
“教育的根本任务是学生的成长和发展,通过教育,培养孩子们美好的人格,培养孩子们有幸福生活的能力。”所以我认为关注孩子们的身心健康远比传授给他们知识重要得多。我们教师需要自我觉醒,需要像谢云老师说的那样:
修炼一颗柔软心,
修炼一双智慧眼,
修炼一腔宽容怀,
修炼一手绝活儿,
修炼一副担当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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