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

又到了吃饺子的时节，想起来一位故人。

初识她的时候，是我大学毕业刚参加工作，二十岁出头的年纪。作为同事，她很热情的招呼我，简短的聊天知道她年近五十，比我爸妈大两岁，但是按照辈分要喊她姐。

时间久了 ，知道她是一个苦命的人，不到四十岁的年纪，丈夫因医疗事故去世，撇下她和两个儿子。十几年来也不断有异性示好，但是在她心里，没人可以比得过她孩子的爸爸，所以她一个人把两个孩子带大。同时作为两边家里的大姐和大嫂，照顾着自己的父母公婆以及弟弟妹妹。她从来没说过苦，常常向我描述婚后的幸福生活，琴瑟和鸣的让人羡慕，我也会觉得她依是靠着那些美好的回忆，支撑着这十几年的生活压力。

她是一个要强的人。小学时候参加乒乓球比赛拿过全市的名次，工作后处处总要争第一。孩子小时候的毛衣穿着小了，她会在吃过晚饭把孩子哄睡之后，自己在灯下重新加线织起来，天亮时刚好完工，孩子就穿着新毛衣去学校。那时候她一个月三千多的工资，给已成家的大儿子一千，读书的小儿子一千，自己留下一千，抽空去看望两边的父母，给他们买东西。她从不亏欠任何人，只亏欠自己。我会跟她开玩笑说：如果能乱乱辈分就好了。

她是一个爱美的人。长发及腰，染成酒红色，齐刘海，衬着一双明亮的眼睛。她会穿高跟鞋，跟的高度让我望而却步。会穿长长的裙子，有鱼尾的，有大摆的。她把陈年的棉布找出来，找裁缝做成斜襟的复古上衣和筒裙，加上盘扣，穿起来有别致的韵味。她有很多发卡，根据不同的衣服搭配不同的颜色和款式，印象最深的是一个粉色的发卡，搭配一套粉色的套裙，背后看起来像个十几岁的姑娘。她会从批发市场买十块钱一条的牛仔裤，一下子买八条，腰部到裤脚一溜儿蕾丝，别人穿起来会特别俗，但是她穿好看。单位里她几乎是年纪最大的女同志，但却是其她女同志的穿搭榜样，我们会一起讨论衣服怎么搭配最好看，谁适合什么发型。我让她退休后去做服装设计，穿上自己设计的裙子，也把我们都打扮的漂漂亮亮的，也会暗戳戳立志到她的年纪要像她一样优雅美丽。

她热爱生活，很乐观，喜欢跳舞，每晚穿起来她的高跟鞋，大摆的舞蹈裙，去广场跳舞。周末时候会早起坐班车到县城公园里跳舞，优雅的舞姿会吸引众多的目光。由于我的关系，她跟我妈也接上了头，会在跳舞结束后跟我妈一起回家，做好饭，把还在睡懒觉的我喊起来品尝美味。

她是一个很勤快的人。她会拉我去她宿舍，展示她大衣柜里满满的衣服 ，不论是挂起来还是叠着的，都整整齐齐。有的衣服长时间放起来没有穿，她会定期清洗晾晒然后收纳。她喜欢做饭，最常做饺子和手工面，做好了叫我去吃，这两样都是我喜欢的，所以我是她的常客，她调的蒜汁闻起来特别美味，我们会想直接喝上一口。我常常打下手，帮忙捣蒜，或者是洗青菜、包饺子。有一次，看到饺子熟了，我顺手关火，然后准备捞出来，她赶紧的又开火，告诉我饺子出锅前不能关火，要不然白白胖胖鼓着肚皮的饺子就会泄了气，不好看。我当时心里暗想，她讲这道理就像她一样，几十年来一直撑着一口气，从不服输，从来都要活得漂亮。

她的生命定格在2016年的春天，多次化疗后，癌细胞仍然迅速扩散全身，很短的时间内，她无法下床，去医院高速路上轻微的颠簸，她断掉了两根肋骨。医生会诊后告诉她家人，想吃药的话就吃点中药，不想吃药的话就回家养着。她几乎没怎么治疗，她一直觉得自己可以好起来，还期待天气暖和了回老家住一段时间。临终前，她哭了，对着年迈的双方父母和还在读研的小儿子说：我要对不起你们了……

彼时我已离开原单位一年，会打电话，但是再也没有见过她，直到从同事那里听说她离世的消息……

她还不满55周岁，过完秋天的生日就可以退休了，她却在春天，百花盛放、生机盎然的季节，离开了这个缤纷多彩的世界，走完了自己苦难又短暂的一生。她撕毁了我们的约定，再也没有机会去设计漂亮的裙子，在舞池里肆意的飞扬。

之后有很长的时间，我会想起来她，她如初见般站在我面前，笑吟吟地看着我，戴着粉色的发卡，穿一套粉色的裙子，像一个十几岁的姑娘。

我一直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方式怀念她，直到今天中午，在家里煮饺子，看着白白胖胖的它们在锅里翻滚，每个饺子都一肚子鼓鼓的气，我又想起来她。

2016年春天到现在，将近五年，我常常的想起来她，却又不知如何表达，今天终于可以动笔，终于可以放下憋在心里五年的这口气。

姐，你在天堂还好么？天堂里是不是你的爱人在等你，天堂里是不是没有生活的苦难，天堂里是不是没有病痛的折磨？

如果有来世，如果真的还有来世，你一定要像此生一样乐观积极，一定要像此生一样美丽迷人，一定要像此生的前半生一样幸福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