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肯住院的人

这个男人全身上下只穿条裤衩，又没有力气动弹不得，我们准备把他抬起来的时候，他说要穿裤子，这样不太雅观。他病了，但总透漏出一种好笑的气质，我们找到他之前，就已经冲到无辜的陌生人房里，把别人从睡梦中惊醒，又匆匆退出来，这就挺好笑的了。

把他接回医院，所有在场的人都参与了搬他到另外一张床上的大事。等我登记好他的信息，一回头，发现他是趴在床上的。

“能翻过来吗？”我对他说，这样趴着，什么治疗也做不了。

“有点困难。”

又找来几个医生，男同事，实习同学，合力把他翻了个身。他主要是低钾，这种电解质低了，就会没力气，严重的甚至会心跳停止。医生劝他住院，他说打点针就好了，不用住院。一检查，他的指标的确很低，不快点把钾补上来，有危险。医生拿了一叠病危通知书，拒绝住院的单让他签字，又找专科医生过来会诊。我听到他给朋友打电话。

“医生说我要死了。”显然他心里不这样认为，“说如果我死了，不关她的事。”他是懂得解释的，我在旁边听了觉得好笑，也解释不了什么。

专科医生给他讲了半天，他同意打个深静脉来补钾，还是不同意住院。我们医生过来把他放平，准备给他打针，他又说道：

“本来不死的，被你们这样弄来弄去，就真的死了。”

医生一边打局部麻醉，一边说：“打这个针，有点痛啊。”

这男子说：“你麻利点儿就好了。”

我想医生的心里是很想麻利的，可是这男子体型过于肥胖，难度本身就加大了。过了一会儿，还是没有进展，就又叫专科医生下来，叫她下来帮忙打针。

这医生下来看了一会儿，说还是打股静脉吧，容易些，叫我脱裤子消毒。我正使劲往下面拽裤子，听到这男子说：“哎，到了你们这，说脱裤子就脱裤子。”那语气，好像我们不是想做治疗，而是要窥探他隐私一样，莫名地好笑，我一笑，没力气，裤子根本就脱不下来。

针打好了，液体有序地给补上了。男子叫我把脚给他抬起来一点，他的脚一点力也没有，却嫌直挺挺放着不舒服，要屈起来。我给他抬起来后，他说：“对，就这样，好点了。”一会儿又让我给他手机充点电，手机快没有电了。

其实静脉推钾都是重症室才这样做，我们急诊不这样做，这个男子不肯住院，钾又的确很低，实在是无奈的办法。必须要监护，还有不停地复查，要知道，血液里的钾过高，也是会要命的。

一会他说这床太窄了，他睡的是可移动的车床，的确有点窄，医生也同意让他到留观室，叫来四五个人，有的抱腿，有的抱胳膊，合力抬他，他说：“今天我的大腿都让你们抱了。”有心思说笑，看来他没有那么生气花钱太多了。

接班的同事过去看了他，过来说：“怎么感觉他很生气？”，呃，这个也许就是他的气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