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夜天寒

 窝在铺了厚厚的珊瑚绒毯的床上听歌，网易云的私人FM。一直钟爱冬天的夜晚，原因大概是出自很多年前。

那时候没搬家，住在需要靠每天烧煤取暖的老房子里。嗑瓜子剥松子剩下的壳，总要攒着，等到够了一大把，跳下炕扔在炉子里。那一瞬间火变得特别亮，特别旺，木质的香味混合在噼里啪啦的火光里，在寒冷的空气中格外响亮。吃了橘子，把饱满多汁的橘皮压在炕席下面，火旺的时候，小半天就能烤干。时间久了整个屋子都弥漫着淡淡的橘子的味道，暖融融的。炕沿上总放着各种干果，有葡萄干，桂圆，核桃仁，瓜子。过年的时候还会有装在盒子里的奶糖。后来长大一点了，就又添了榛子，夏威夷果，巴甘木。

吃饭的时候要搬一个小木桌，把菜一盘一盘端上来，有时候天太冷，连被子都不叠，三个人把脚藏在被里，穿件棉背心才能吃饭。这时候往往会开电视，因为有技术人员，所以我们看的既不是新闻三十分，也不是动物世界，而是香港的凤凰卫视。时至今日我都记得清楚，一家三口感叹那个凤凰的广告做的好看，比大陆的台高级了很多倍。有时候碰巧会播放经典老电影，甚至潮洲话的西游记，都是繁体字，我看不大懂，只能靠猜看个大概。

我从不睡炕。原因大概，是他俩怕我煤气中毒，太小了感觉不出来吧。我一直睡在客厅旁边的卧室里。在我的记忆中，那个床很大很大，铺着一个同样巨大的电热毯，不过不是毯子，是一个镶满石头的垫子，可以调温度，睡着不会像电热毯那样危险，也不干燥。窗帘是老式的大红色，很厚，我总觉得它占满了灰尘，不愿伸手拉，可惜晚上太冷，又不得不拉上它保暖。身上压了两床被，睡觉的时候倒也不觉得冷，反而是关紧门窗盖了厚厚的被，很有安全感。早晨起床拉开窗帘，能看到床上一层雪白的窗花，那上面似乎有北国的雾凇，和雨林里阔叶的植物，那永远是一个精彩纷呈的，神奇的世界。窗台外早已经没有盆栽了，下雪的时候，可以看到被铁杆分割成一块一块的，不明不暗的天空。k夜晚仿佛能听到雪花落在地面的声音，一片一片堆积，窗外北风呼啸，而我正安睡。那时候做过的梦，一样的甜美。

然后，就这样过了很多年。我不再记得自己靠什么度过了那些，寒冷又温暖的夜晚。不记得想念过的人是谁，不记得身边的朋友是谁。那时候没有手机，没有kindle。后来有了手机，也没有那么一个让我想说下去的人。那些老旧的暗红色家具，阳光下的微尘和橘子的味道，无声雪夜，就这样一点一点的，渗透到生命和血液里。注定日后陪伴我的只有孤独，又寒冷，又温暖的孤独。那张贴在墙上的，现在早已揭掉了的，只留下太阳晒过的痕迹的世界地图，陪伴了我整个黑白默片一样的童年。我念过那些地名，布宜诺斯艾利斯，谢菲尔德，五大湖。那个地图如今在留在我的后背上，像是个魔咒，总让我想，去更远的地方。

搬家的那天，我没有丝毫留恋。甚至可以用逃离这个词，来形容我的离开。没有感动，没有喜悦，没有悲伤。那个我住了十七年的地方，从此消失在我的记忆里。我再也没有想起贴满了小广告的走廊，逼仄悠长布满青苔的小巷，没有玻璃的窗框，跟那个暗灰色的沉重的铁门，那是我曾经踩在小板凳上，无数次从猫眼里望出去的门，也是我曾经，被推到外面，毫无希望地抽泣的门。我的钥匙打不开它了，我也没有再回去过。

然后，画面变的明亮多了，新家有地暖，有米色系的家具跟地板，有种满花草的小院。冬天一直26度，不再需要烧炕。我没看过凤凰卫视，也不太愿意看那个挂在墙上的大电视。更多的时候，我只是躺在院子里的躺椅上，听歌喝茶，打发无聊的午后。夏天繁茂，冬天一样的萧瑟。再后来，我在家的时间也少了。开满各色菊花月季的小院子，更多的时候，只是在照片里出现。

生活依旧在锋芒与平和中交错翻覆，曾经亮如白昼的过往一天天黯淡。人们出现，发生，然后离开，或永驻。而我，再也没有闻到过满屋子橘皮的清香。

就这么恍然间，很多个冬天就过去了。

长夜天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