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的好天气

一个人的好天气

刚翻开这本书的时候，我想象其中描写的该是一个人生活的静谧和恬淡，可是读过之后才发现写的是二十岁的姑娘知寿和七十多岁的吟子奶奶的同居生活。虽是同居，但是两人的交流很少，也无共同话题，基本上是你过你的，我过我的。知寿的生活，工作也好，恋爱也好，无时无刻不渗透了难以摆脱的不安全感和寂寞。然而最终，同居生活还是产生了彼此影响，吟子奶奶一潭死水的生活有了生气，有了化妆和社交，有了“男朋友”；而知寿，经历了恋爱和失恋之后，在老年人平静的心态中也终于学会以更成熟更坦然的态度去面对一个人的生活。

读这本书的时候不断的想起大二暑假实习期和姥姥住在一起的日子。姥姥的生活不像书里的老奶奶吟子那样平静而丰富，姥爷在妈妈十几岁的时候就去世了，从那以后姥姥一直是一个人，在漫长的孀居生活中她有没有想过找一个同伴共同生活、共同抚养五个孩子？这是我不得而知的事情。姥姥今年八十八岁了，已经无法独立生活，母亲和阿姨舅舅们轮流照顾她。姥姥的生活里似乎不曾出现过可以称之为朋友的人，要好的不过是农村曾经的乡亲，那些熟识的乡亲如今许多已经不在人世，但是仍有些晚辈时常去看望她。我总是从心底里感激那些我不认识的远亲，是他们让姥姥看上去没有事实上那般寂寞。

大二那一年的暑假，我住进了姥姥的小院。那时候姥姥还硬朗，像书里的吟子奶奶一样，可以自己做好吃的饭，织围巾，甚至在小院子里种菜。而我那时的心情，不比小说的女主人公知寿更好。虽然是实习，但是没有工资，仍旧靠的是妈妈的资助，而那时候妈妈的经济状况也很糟糕，基本上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而姥姥的生活来源也仅仅是微薄的退休金和几位舅舅的接济，所以单从经济上说，虽然算不上窘迫，也是掰着指头过日子。也许就是从那时候起，我总是很怕没钱，怕自己没钱，也怕别人没钱。穷过的人才知道穷的可怕。现在逢年过节，我也会给姥姥包厚厚的红包，虽然我知道她可能根本没机会亲自去花掉那些钱。

那一年的暑假过的很快，一个多月的实习期几乎在眨眼间就过去了。虽然钱少，好在花钱的地方不多。姥姥的院子里种了菠菜和葱，我爱吃菠菜鸡蛋汤，想吃的时候就去地里拔几棵回来，在院子里的水龙头底下冲洗干净，做出来能吃到微微的甜味。有时候去单位旁边的早餐摊上吃一种我自己命名为“大白”的粥，那时候还没有那个可爱温馨的机器人大白，而那粥却实实在在是可爱温馨的，我一直没有弄明白它的做法，大概应该是在豆浆中加入面粉煮成，厚厚的浓浓的，有种新棉花做的棉被的质感。而最可爱的是它低端亲民的价格，不到一块钱一碗，配上两根油条和免费的咸菜，两块钱不到就吃饱。

实习期我还得很幸福的到了一部佳能数码相机。那是实习的报社配给我这个实习记者的。编辑好像很认同我的拍照水平，有采访的时候，我也兼职摄影，后来还在省新闻官网发表出来一组摄影作品，当时被总编狠狠表扬了几句，让我有点飘飘然。

其实那是除了在大学摄影课摸过几次相机之外我第一次真正举起相机去拍生活。上午结束采访，中午回家吃饭的功夫，我拍姥姥、姥姥的菜地、悬挂在屋檐下滴水的湿衣服、小猫，然后上班时偷偷把这些照片传到蜂鸟论坛。坛子里的大神认可这些不能称之为作品的作品，让我寂寞的生活多了很多幸福感。

和知寿一样，在那颗过于年轻的心里，有时候几乎感觉不到同居老人的存在。

对于那时候的我来说，晚上是最难熬的时间。姥姥家的电视几乎收不到什么台，姥姥的眼睛因为白内障加青光眼，也看不了电视。她总是在听收音机，有时候听到很晚。老年人的睡眠要么是迟迟不来，要么是来的快也去的快。经常我已经很困了，可是收音机还在兹兹啦啦的响，播放的总是评书和过度吹嘘的保健品广告。一开始我和姥姥还聊聊天，但是当我发现话题无法回避我们坎坷不平的生活，不尽如人意的家庭关系，我就失去了和姥姥聊天的兴趣，因为那些都是我极力想躲开的东西。姥姥在失眠的夜晚发出长长的叹息，一声接着一声，仿佛是不堪生活的重压。我总是被那些叹息纠缠到心灰意冷，在深夜不知不觉就哭湿了枕头。但是姥姥在那些叹息之中顽强的活着，那是属于女人特有的生命的韧性，是这强韧，让姥姥在多年之后，终于看到我们这些经历过不幸的孩子，得到曾经失却的幸福。

读到吟子为知寿做咖喱的地方，我想起有一次和姥姥一起做鱼。她没用燃气灶，而是在小煤球炉子上做，火很温和，锅也不大，鱼放进油锅里两面煎过，加上水和豆腐一直煮。我问什么时候能做好，姥姥说千滚的豆腐万滚的鱼，意思是要炖的久一些才好吃。我不爱吃鱼，但是全家都知道鱼汤是我的最爱，姥姥的锅里是加满的水。我总能准确无误的回想起姥姥坐在小马扎上守在小炉子边上的样子，脸上满带着为外孙女煮一锅鱼汤的专注和兴奋。

那是2005年。

一个人的生活，并非就是形式上的形单影只，像知寿和吟子，像我和姥姥，是那颗年轻的心对别人无法产生依赖的疏离感，即便生活在同一屋檐下，也孤独而寂寞的走自己的路。如果去依赖、去在别人那里寄托什么，或许我们永远无法真正的独立，或许我们将永远徘徊在失望和失落之中，唯有穿越那些孤独，唯有深刻的痛过，让时间为生命蚀刻坚硬的疤痕，我们才能坦然面对所有得与失，才能真正的成熟。而到了那一刻，是一个人，还是同别人一起，都显得不是那么重要，因为我们可以做自己的桨、自己的桅杆和帆，驶向一个人，或者驶离一个人。

知寿在吟子身上终于获得了宽慰。知寿知道了，悲伤和忧愁不会用光，但是时间会让他们沉至杯底，让人在暮年不再患得患失，拥有平静的快乐。她不再用偷盗来收藏回忆，无需借助他人来印证自己的存在，她终于可以潇潇洒洒过一个人的生活。

而我在姥姥身上获得的，大概要比知寿幸福的多，因我回头望去，那一年的夏天，那菠菜和鱼汤的味道里，都是姥姥满满的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