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太阳西下,几缕阳光懒洋洋的打在孟生家早已落锁的大门上。人们都道:“孟生发财举家北迁喽!”
在京城四十里开外的土路上,一个男人正大步流星的向前赶路,此人正是江西龙潭的孟生。他抬头望望空中逐渐变红的太阳,紧了紧衣衫,四处张望。便看到不远处的小山上竟有一座寺院。“甚好,今晚不必露宿野外了。”
孟生高兴地甩开膀子,迈开大腿,手脚并用,半柱香的功夫便来到寺院门前。顾不得歇息赶紧抬手叩门,谁知“啪
嗒”一声,沉重的院门吱吱扭扭的开了。他摊开手掌,手心手背的瞧了个仔仔细细,心说“怎么就开了?”
天色慢慢沉了下来,孟生也未多想,便进了院子。这寺院甚小,院内只有一座殿堂,殿门四敞大开着,像是迎接他的到来一样。 跨过门槛,孟生四处转了转,别说人影,就连根鸟毛也没有。他返回殿内,走到供案旁,发现上面落了一层厚厚的灰尘,在看北墙上立着的佛像,也是歪歪斜斜的,破败不堪。
孟生余光扫到两边墙面上的壁画,颜色艳丽甚是精妙。让人不由得走过去细细端详,上面的人物、景致栩栩如生。
东边墙面上写着“花境”二字,绘着许多散花的天女。她们衣带飘扬,身姿妩媚;有的臂挎花篮,手摘鲜花。
中间有一女子云髻高耸,手拈鲜花,面带微笑,眼波流转间,樱桃小嘴似会说话一般。孟生不由自主的伸长脖子,如老龟探头般瞪大眼睛,直勾勾盯着那女子,半天没眨一下眼睛。看这情形,早已神飞天外,随女子而去了。
二、
忽然,他觉得身子飘飘悠悠,耳边风声阵阵。正在怀疑自己是不是坐着风筝飞上天时,已经到了壁画中。再睁开眼睛便看到,殿堂楼阁重重叠叠,云雾缭绕,哪还有人间景象。
一位老僧正端坐着讲经说法,座下众多僧人倾耳细听。佛音回荡,孟生直感觉心脏也跟着那老僧念经的频率跳动起来。身子由里到外熨帖的不行不行的。
真真是佛音荡荡,稳人心魄。
正在他神思之际,衣襟被人拉了一下。
回头一看,一位梳着高耸云髻的女子,袅袅婷婷的站在身后,竟是壁画上的那人儿。女子微笑着伸出白嫩嫩的小手,朝孟生轻轻勾了勾手指,转身朝门外走去。
再看孟生嘴巴微张,乌龟缩头一般,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襟,猛一回神,急急跟了过去。
女子引着他来到殿堂东侧的一座庭院,推开朱红色的小门,香气扑面而来。孟生顿觉神清气爽,好不快活。在听,清脆的鸟叫声不绝于耳,更是心旷神怡,乐不思蜀。真是世外桃源的清幽之所。
三、
"孟郎,来"女子站在门口脆生生的唤着,一声“孟郎”唤的他,心脏差点酥成一片一片的,赶忙收缩鼻孔,放平耳朵,整理衣襟,走路时还不忘在头发上偷偷抹两把。
走着走着,感觉不对劲了。两条腿像有根绳儿牵着似的,难不成这腿听了老僧念经也成精了。
没容孟生多想,这腿儿便带着他直往人家姑娘屋子里钻。穿过板壁上挂有“境随心转”四字匾额的厅堂,绕过缠缠绕绕的青色纱幔,一屁股坐到床上才算解了套。
孟生赶紧用手攥住大腿,生怕它真成了精飞了。
女子站在桌边笑盈盈的看着他,福身,轻语:“孟郎安好,小女子名唤蔷薇,甚是思慕孟郎,不知孟郎可解蔷薇相思之痛吗?”蔷薇轻皱眉头,随即褪下白色纱衣,胸前的波涛汹涌再无遮拦,那一片雪白晃得孟生直眯眼睛。
没想到这蔷薇更是凶猛,一下子坐到他腿上,藕臂缠上他的脖子。说时迟那时快,孟生在女子坐过来是同时,“唰”的一下张开双臂摆成一字,心脏扑通扑通跳着,暗想“幸亏我反应快,这美人真香!”
紧接着手臂由一字化为圆形,圈住蔷薇的蜂腰,正色道“小娘子国色天香,在下死都愿意。”只见他的手上下滑动,前探丰乳,后捏肥臀,好不快活。二人嬉闹着抱作一团,像两条八爪鱼一样,手脚并用,一个搂一个缠,一块滚到床上去了。
帷幔垂垂,床上的一双人儿低语窃窃,一夜风流。
四、
过了数个逍遥快活的晚上,孟生真就乐不思蜀了。有美酒在手,美人在侧,红袖添香实乃人生幸事。乐哉,美哉!哪还管什么画里画外。有道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蔷薇日日出门,说是听老僧讲经,孟生也想随着去,却被她拦下。“孟郎有所不知,这花境原本不许生人往来的,若是花神发现,那我可就遭殃了。”蔷薇小脸煞白,小手冰凉,见此情景,他赶紧抱住她,细细安抚。
又过两日,孟生觉得浑身乏力,像是被人抽了筋骨,软绵绵的。只道是,每晚与蔷薇这妖精厮混太频繁,用力过猛所致。白天便不再想着出门了,安心将养起来。
这日申时,孟生小解完,行至院子西侧,偶闻一怪石下窃窃私语,便竖着耳朵细听。
“蔷薇这贱人真是胡说八道,什么情深似海,不舍分离,都是屁话。”
”嘻嘻,应该是见这相公味道不错,留着慢慢享用吧!”
“就是,以为起个花的名字,自个儿就是花了?还不是个三角脸,大肚婆的螳螂精!”
味道不错?螳螂?大肚婆?
孟生腿一软差点抱住这怪石。此时脚边传来一阵窸窸窣窣之声。
“快走,快走!许是那凡人听了去,他跑了,小心蔷薇那贱人撕吧了咱。”石缝中钻出两只通体青黑锃亮的地蝲蛄。扯着六条小细腿,倒腾的飞快,一边跑嘴里还嘟哝着:“啧啧,这么好看的相公,成了臭烘烘的花肥可就不好看了。”
“好看个球,让那大肚婆娘抓着,有你好看的。”两只地蝲蛄一溜烟的没了踪影。
五、
孟生哪还敢停留,扶着石头哆哆嗦嗦的起身,朝门口奔去。奈何身体乏力,脚下像踩着棉花一样,使不上劲。走了两盏茶的功夫才摸着院门,咬紧后槽牙打开门。一屁股坐在地上。蔷薇正笑盈盈,轻柔柔的扶起他。
“孟郎许是被那俩蠢货蒙着了,回榻上歇着再说。”
“我与孟郎的情谊,岂是两只蝲蛄可议论的。”蔷薇拿过一个金丝绣蔷薇花的枕头,垫在他身后,靠着更舒服些。见孟生不搭腔,带水的眸子紧紧盯住他,半盏茶的功夫才道:“我与孟郎同榻共眠多日,孟郎好好想想,若真如那俩蠢货所言,我还要费这些时日?直接吃了便是。”
听到“吃了”二字,孟生不由自主的心肝儿颤了又颤。蔷薇见他只顾低头不语,便拂袖出门而去。
孟生只觉得头晕脑胀,昏昏沉沉睡了过去。蔷薇再来后,一直陪着他,温言软语,细心安抚。
晚间,待蔷薇睡下,孟生唤了几声“娘子”,确实无应答之声。才轻手轻脚的拿开她搭在身上的手臂,起身下床,关好屋门。便像瘸腿的猴子窜了出去,奈何身上实在没劲,费了好大功夫才跌跌撞撞的把院门打开,心里不住庆幸“天不绝我。”
转念又想“现在看来,这蔷薇定是有秘密,此时不逃更待何时,只是要逃哪去啊!”只觉灵光一闪,一句话冒了出来“打哪来,打哪去。”说走就走,孟生调转脚尖,直奔寺院。一边跑一边嘟哝着“一定会有出口,一定会有出口......”
六、
恍惚中,孟生眼前出现了小莲那张温柔的脸,笑起来眼角弯弯的煞是好看。他不由得伸出手想去摸摸妻子的脸,奈何小莲离他越来越远,不知去向。孟生浑身一颤,自言自语“想这干嘛,逃命要紧!”
“孟郎好狠心啊!”一白衣女子飘到他身前,白着一张脸,幽怨的看着他,正是小莲。
“你我结发多年,为了还赌债你竟然将我卖与他人,你可知那人残暴成性?你可知我已身怀有孕?你可知我最后去了哪里?”小莲一点一点接近,那双含泪的眸子,越睁越大,最后流出两行血泪,像两条蜿蜒的血蜈蚣,趴在白皙的脸上,一红一白说不出的诡异。
孟生瘫倒在地,面上冷汗淋淋,强忍着不适,双手撑地,一边后退一边哼哼“莲儿,对不起,我不是人,对不起,放了我吧......”
“下不去手了?”蔷薇冷冷的声音突然出现在孟生身后。“再不动手,他就是我的了,你也知道我腹中孩儿需要养分的。”
孟生闻听此话,像是被雷击了一般,身子抖个不停,心想“今天不是让小莲活剥了泄愤,就是让蔷薇生吞了。命不久矣!”
小莲左手向后轻轻动了动,说道:“我儿,来看看你爹爹吧!”
一个大头娃娃从小莲身后探出头,眨巴着大眼睛看着孟生,难得这鬼娃娃眼神清明透亮,像一汪清水,小嘴一张一合,却发不出声音,急的直皱眉。孟生的心都被皱疼了,心知这就是小莲为他生的孩儿啊,只是可怜这孩儿未见天日便......。
他无声的垂下头,半晌抬头柔声道:“莲儿,谢谢你,你杀了我吧,我变成鬼来陪你们可好。”
小莲闭上眼睛,任由血泪在脸上肆意游走,缓缓开口:“日子好时你我心意相通,日子坏时你我隔山似水,你只道我愚笨无知。孟郎可曾想过,你要的七窍玲珑心,是随你心意而变得?”
“妹妹,男人都是这德行,厌了你,还要为自己找个冠冕堂皇的借口。这般肮脏的心肝,别脏了你的手。”蔷薇早已等的不耐烦,报个仇还这么磨磨唧唧,凡人就是啰嗦。随即伸出镰刀臂,向孟生扑了过来。
同时,孟生猛地站起来,拼尽全力喊着:“莲娘,等我......”
七、
梵音声声达诸天,檀香阵阵安我心。孟生在次醒来,以为自己化作了鬼,一心找小莲母子。当他看清周围景致时,方才明白,自己真的回到了开始。
只听坐上老僧缓缓说道:“物随心转,境由心生,烦恼皆心生。相由心生,境由心转,心系诸佛,珠可助道。境随心转则悦,心随境转则烦。施主该走了。”
青烟飘散开来,只见靠着墙壁睡着的孟生,被清晨第一道暖阳唤醒,抬手遮住阳光,看向远方,右手转动着不知何时拿在手里的佛珠,缓缓起身, 离开寺院,踏上了来时之路。
身后的壁画随着阳光的照射越发黯淡陈旧,东边墙面上的“花境”二字竟也消失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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