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过了冬至,平安夜来临之前,那是最冷的一天。
痛啊!痛啊!周身每个关节都如同蚁噬!在经过百般苦痛的折磨后,蜷曲在床上的我,身体僵硬麻木,已经动弹不得。紧接着,说不出的热!体内像是有股烈焰在焚烧,不时耳旁响起沸水翻滚的声音,如同进了高压蒸锅,汗珠子就像一颗颗的泪滴布满了额头、手臂……
水、水……强忍着喉咙吞刀片一样的疼痛,我发出微弱的声响,但是老婆子、子女们面面相觑,应该是已经听不清我说什么了。咳!咳!呼吸越发急促,渐渐地、渐渐地,我的眼神空洞迷离,整个世界变得模糊起来,家人们离我越来越远……
隐约间,虚空中有一团金光,宁静安详。在这团金光吸引下,我瞬间飘在了半空中。往下一瞥,我看到老婆子正扑在床上大哭,子女们则跪在了床前。奇怪的是,我好像失聪了,什么都听不见(最后才明白在阴阳转换期间,我有几天会听不到他们的话语)。
家人们是在哭我吗?我迟疑着……静静地审视着躺在床上那个和我长得很像、面容枯槁的人。这是死了吗?应该是吧!原来死后是这个样子,并没有传说中的那么痛苦。
唉!防“疫”三年,本以为自己能逃得过。
(二)
想着办完丧事后,我就可以安心地走了,可还是发生了意外。
儿子五月张罗东张罗西的,忙忙叨叨,好几次打电话时情绪十分激动。我虽然听不到他到底说什么,但看得出他非常气愤,有一次竟然摔了手机。
搞不清楚怎么回事,可能是逃避心理作祟,我索性出去溜达了一圈,探望老战友二〇。对,他在部队的编号是二〇二〇,我是二〇二二。他家离我住得不远,听说先我两天而去,我还没来得及向他道别。
……
回来的时候,还没到家就傻了眼。疫情期间本来安安静静的小区,变得十分嘈杂。吹唢呐的、打镲的、敲锣的,个个手舞足蹈……
五月等一家老小则是披麻戴孝,在小区楼下围成了个圈。中间支个铁架,上面堆满了木炭,好像还躺着一位,盖着我平时用的被子,又铺了一层层的冥币和“金元宝”。
这是送我去火葬场吗?但那堆木炭是干嘛的?难道要在小区里就地火化吗?我的天哪!我的老伴呀!我的儿女呀!就这样把我给烧了???
瞬间火舌四射、黑烟蹿起!我的灵魂随之凌乱:那是我呀!那烧的可是我呀!我就这么没了!撕心裂肺,但又觉得不那么对!为什么感觉不到痛呢?哎呀,我已经死了,怎么又能感觉到痛呢!想来想去,灵魂更加凌乱不堪。
围观的、物业的、居委会的……这嘈杂的声音、熊熊的火焰引来了好多人。五月和他们争吵着,对着火堆指指点点。大家争执来争执去,最后不欢而散。
我心里纳闷,强忍着纠结走进火堆前看。我的天,这哪里是“我”!烧着的不过是一些衣物而已。
(三)
翌日,火葬场,人满为患。好不容易找到了二〇,攀谈了起来:
“二〇啊,别提了!我差点就要烂在家里了。”
“二二,你来得也挺快的,昨天让你抓紧,今儿就插上队了!”
“找了好多人都解决不了,逼得五月他们演了一出戏!”
“什么戏?说来听听。”
“假戏真做,闹着要在我家楼下火化,最后居委会找街道办给安排的!”
“你家五月还真有两下子。我先你两天来的,才排到这儿,好在就快到我们了!”
“没想到这疫情一放开,这里这么多人!”
“何止火葬场,还有医院。我也是没排上号,在家里咽气的。”
“二〇,上次见死这么多人,还是我们在战场上。”
“是呀!二二,你说这一生,我们活得值不值?”
“唉,贡献肯定是有的!只是活着不易,死了遭罪!”
“可不是嘛,幸好我们在黄泉路上还能做个伴!”
“要说有什么舍不得,就是我那个老婆子了。”
……
二〇火化后不久,就轮到我了。
看着那个似曾相识、即将灰飞烟灭的自己;看着我骨血的延续、五月、八月们哭红的双眼;又看了看二〇,二〇二二我老泪纵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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