适才,在我的书桌上偶翻一本旧影集,翻开一页,一张老照片引发我的遐想。照片上的小伙子,文静英俊,他的微笑,透着青春的朝气,仿佛在笑对人生,充满对未来的美好憧憬。然而他却早已逝去,只把人生,永远定格于这一美好的瞬间。他叫齐国庆,时年25岁,是一名共青团员。
1994年4月7日早晨,刚刚下过一场春雨,已经泛绿的杨柳枝条还挂着晶莹的雨珠,初升的朝阳穿过晓雾,散发出迷人的光芒。我走出办公室,呼吸着充满青草与绿叶芳香的空气。朝阳下,走来两个小伙,迎着阳光,我瞇着眼睛,方才看清是我的两名学生,看到我,一位名叫玉彬的学生,以青年人特有的快步走近我,未曾说话,他的眼泪就掉了下来,哽咽着向我讲述了发生在几个小时之前的一件事。
4月6日子夜时分,他的朋友国庆,被东污水处理厂公派到邢台市沙河一个农村,用厂里的客货两用车为工友送煤气罐,归来已是夜深,街上的饭店早已打烊,于是便在滏河大街一位工友家中吃饭,一碗面条沒吃完,忽听楼下有哗啦哗啦砸碎汽车驾驶室玻璃的响声,在那个仲春之夜显得格外清晰。"不好!有人偷汽车!"话刚说完,齐国庆立即下了楼梯,温学斌等两名工友紧随其后跟了下来。
在路灯的灯光下,他们发现,有两个人影已经钻进驾驶室,齐国庆不顾危险,大喊一声:"你们要干什么!"喊声在空空的大街上回荡,那两名盗贼慌忙跳下车,沿街向朝阳路逃跑。齐国庆等三人紧追不舍,齐国庆走在追赶歹徒的最前边,一名歹徒高喊:"你们不要追了,我们手里有枪!"见此情况,齐国庆的两位工友迟疑了片刻,但齐国庆仍跑走最前边,只听"乒"的一声枪响,歹徒对空放了一枪,他沒有畏惧,仍紧追不舍,拿枪的一名歹徒将枪瞄准齐国庆,"乒"的一声,齐国庆倒在血泊中,后面两位工友赶到他的身边,他的下腹部血流不止,但他仍拼着最后的气力,在血泊中艰难地向前爬行,并用沾满鲜血的右手指着正在逃跑的歹徒说:"快追上他们!"他终于流尽最后一滴血,路灯下,他的眼睛仍然睁得大大。年轻的齐国庆,为保护国家财产,献出了25岁的生命。
台灯下,照片上的小伙面向我优雅地一笑,让我想起与他生前的一面之缘。1987年初夏,我在技工学校上完语文课,手拿教案本刚刚走出教室,走廊上迎面走来一位翩翩少年,大概也就十七、八岁的年龄,他明眸皓齿,浓浓的剑眉,面似白玉,少年男子特有的红红的嘴唇,加之其颀长的身材,白色的衬衣与米黄色的西装长裤,搭配得那么得体与匀称,一双丹凤眼顾盼流光而又略显羞赧,真是一位十足的青春美少男。他到技校来,是找一位我的学生、他的朋友,我的那位学生玉彬,也是一位青春美少男。玉彬告诉我:"乔老师,这是我的一位朋友。"玉彬又向看那位男孩说:"这是我的老师。"也许是初次相见的缘故,我与他的朋友又是师生关系,小伙子两颊绯红,说了声:"老师好!"便与他的朋友向走廊另一端走去,像一双小白鸽,比翼双飞,翩然而去。虽然是一面之见,但这也是他生前最后一次相见,他给我留下十分美好的印像。
谁曾想到,6年后再次见到他,是在医院的太平间里,我的学生掀开蒙在他身上的白色蒙脸单,他的面容依然是那么英俊,栩栩如生,只是阴阳相隔,他再也不能与我说上一句话了。柔和的灯光下,我细细端量着他的照片,仿佛他仍然沒有死去,他只是到了另一个世界,你看他悠然端坐在座椅上,周围绿草如茵,鲜花盛开,他微笑着。一位名人说过:"一个人如果年青时死去,那么在活着的人想来,他永远是年青时的样子。"未觉池塘春草梦,阶前梧叶已秋声。
灯下漫笔,思绪翻飞,我又想到24年前那个暮春的夜晚,看电视到10点,忽觉有了困意,便拥被躺下,不久即进入梦乡。睡梦中,那位青春少年走进梦境,他依然如一缕春风,倏忽间翩翩走来,只是他眼含泪花,有些悲伤地告诉我:"我在那边,没有了朋友,不见了爸妈,感到非常寂寞。"一句话惊醒梦中人!我再难以入眠,索性穿上衣服,捻亮台灯,一个人坐在书桌前发呆。一时间,第一次与他相识、他面对歹徒枪口凛然冲锋以及他牺牲后的面容,联翩浮现,我断然拿起钢笔,一口气写下100多行抒写他的诗篇《大写的人生》。
人常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4月7日以后,连绵的春雨淅淅沥沥地接连下了几天,在我采访他的事迹的日子里,他热情豪爽,勤于工作,乐于助人的往事一件件浮上心头,我仿佛深入其境,无限感慨。正在我伏案疾书,沉醉于忘我的境界时,居室的房门突然轻轻启开,一阵春风入室,我随即轻轻关上房门,重新开始写作,不久房门又轻开启,细观门外,漆黑一片,不见任何人的踪影!如是者三,我不由地有些惊悚。那时我住一不足18平方米的小平房,院里邻居大都搬住楼房,一入夜便万籁俱寂,我的房门虽然未闩,但门扇与门框碰得很紧,从沒出现这种情况。莫非烈士给我托梦、我写烈士,产生了某种感应?我不是一个唯心主义者,也从不相信鬼魂之说,齐国庆是位好青年,即使死了他也不会吓唬我,我平定心态,出神入化地写完长达百行的自由体诗,这就是后来发表在《邯郸晚报》、《河北青年报》、《河北建设报》上的叙事抒情长诗《大写的人生》。
一个美好的生命壮烈地逝去了,一颗年轻的新星陨落了,他留给人们无尽的思念。采访中,齐国庆的一位朋友告诉我,那一年的4月7日,天一平明,齐国庆就要与他的女朋友就要到民政部门办理结婚登记,但距那个美好的时刻近在咫尺,这位小伙子却突然离去,而且在他离去的那一刻,是那么英勇、那么壮烈!我的那位学生含泪告诉我,在他牺牲前几天,齐国庆正怀着兴奋的心情说:"我马上就要结婚了。"他的朋友还与他说笑话,办完结婚证,你必须请我们"撮一顿!"齐国庆满口答应。
在采访时,我还见到他的未婚妻小娟,这是一位面容姣好的女孩,她说,我与国庆从相识到相知再到相爱,一往情深,眼看到了结婚登记的日子,他却突然离我而去,让我万念皆灰,心痛不已!这位美好的女孩说着,泪花涌出秀目。看着眼前的小娟,国庆的影子再次浮上脑际,是啊,一位风华正茂的俊俏少男,一位妩媚动人的美丽少女,他们真是天造地设,然而上天偏偏不能让他们成就一段美好姻缘。据说这位女孩,数年里不谈恋爱,更不嫁不娶,她在为英雄守孝。
小伙子逝后,一位我的热心听众找到我,说要将自己的女兒许配于国庆,我不禁大为惊讶!原来她的女儿生前是华中一所名牌大学的本科在校生,学校学生会主席,放假探家期间突然病故,这位听众是那位女孩的母亲,她仰慕于国庆的英俊与英雄的美名,欲请我在双方家长之间穿针引线当"红娘",成就一段冥婚的姻缘。这位母亲的心是真诚的,她希望,一位英男,一位才女,生不同衾,死要同穴,效那梁山伯与祝英台的故事。当然,国庆的父母都是共产党员,他们信仰的是唯物主义,这次冥婚的风波就像一池春水,只荡起小小涟漪,便悄然归于平静。
灯下复思灯下,24年前的往事一齐浮现眼前。那年昏黄的路灯下,一位25岁的青年,为了保护国家财产奋力一搏,他的生命在枪声中化作绚丽的火花,连同他充满希冀的憧憬与爱情,幻化作天边的一道虹霓,成为时空隧道中一个仍然有着蓬勃生命力的美丽倩影。
我曾感叹于一个人生命的短暂,但我也无比感慨于生命的永恒,正如诗人臧克家在他的一首诗中所说一一有的人活着,但他已经死了;有的人死了,但他却永远活着。齐国庆,你在24年前壮烈地死去,但你的精神不死,你留给后人记忆的,将永远是那个青春的倩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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