映像里,那是个没有风景的地方,从县城一出来不是高高矮矮的山,就是盘旋曲折的山路,坐一回车从兴奋都把你坐到疲倦,风一吹,灰尘能呛死人,整个县城最好看的地方就是公路养护段里的一池睡莲,还不如几十里以外婆家,外婆家住在九区,在从一数到九的九,九个区里的最后一个,因为全县最穷排名第九,一直伸向天空,一望无际的山,盘旋嶙峋的山路,一直考验着为了生计而世代耕种的农民。,我想我比任何人得它的丰饶。。
每年寒暑假,外婆家都是我们姐弟的好去处。那村里,农忙时节,总会请来住在深山的苗子(当地对少数民族的一种称呼,并无恶意)来帮忙,一来帮忙,二来村里人管吃管住还付工钱,可以解决这群人生计的困难。儿时我对村里的一切充满好奇。
站在街口,偶尔一辆车开过,帮村里人干活的苗子们远远的躲开,他们既好奇想看这“四轮怪物”,又害怕它像照相机会摄魂魄一样。稍微见过一点世面的人,早早地爬上高高的土坡去看,等汽车席卷着大片的沙尘席卷而去,再完全落下,凹凸不平的路上一切开始平静,这时就是孩子们“长见识”的时刻了:“这个东西叫“汽车”,四个轮子比老黄伯家的那匹儿马可跑得快多了,至少日行千里!”接着就是一番绘声绘色、略带夸张的描述,连我这个每天看见车的人也忍不住凑上去听他天方夜谭般的聊天。
那一年,母亲因为和父亲闹别扭,一气之下带着我去外婆家。因为没有直达车,下车后至少还要步行两小时以上才能到地方,母亲单薄,我尚年幼,她毅然决定带着我走最近的一条路,虽然这条路百年来都盛传着各种可怕的鬼故事。
母亲背着我,路两边都是山,中间夹着河道,正是一条幽长的山谷,不涨水的季节是可以走的,我从母亲背上望向天空,没有阳光可以照耀我们,只有一条湛蓝无比的天告诉我们此刻是正午时分,没有风,也没有云,就算有,也像偷袭者一样,倏地一下还没等我抬头去看,就已经从右边的山顶飘了过去,鹅卵石铺满了整个山谷,没有一朵野花,也没有一株含羞草,玉米地离我们也越来越远,路是难走的,不知名的鸟儿冷不丁尖叫一声,我的心就提到嗓子眼,感觉母亲背后的手也紧了紧,此时河里虽只剩浅浅的河沟,却足以让一切变得寒潮,再加上两旁山崖边、山洞中暴露出重叠的悬棺,平添了几分恐怖。悬棺里住着许多人,传说都是得了干痨病(肺结核)死的,当地传统为土葬,却未有这样的病不能入土为安,说是为了安宁,家人只好备上棺材把自家亲人送到这里,也有家里买不起棺材的,随便找个物件,比如水缸之类的把人装上就直接扔到这里。突然,我感觉到这些死去的人都在看我,看着一个母亲背着一个孩子,然后在想,要怎么样捉弄他们,我害怕得低下头埋在母亲后脑勺里,连眼睛也不敢露出来。尔后许多年,我仍记得那些传说,某某曾在山谷里遇到一个绝色红衣女子,端坐在棺材之上,你走她也走,你停她也停,今日想来这故事最初的出处应该是属于一个渴望着艳遇的年轻小伙吧。
贵州地瘦,产粮少,处处如此。产得最多的是土豆、玉米和几种豆类。寒假被母亲送到外婆家打发时间,开学前几天正好赶上春耕,我这个城里娃总算有机会跟着公外婆去土里忙活了。外婆家的土地多,年轻人早就不种了,一部分用来种土豆为了养猪,一部分用来种玉米。没有力气,但是却并不觉得种土豆有多难,大人们用锄头刨开一个坑,我就负责把已经切成四块的土豆放进土里,他们加上一块农家肥后,再刨一些土来盖上,这就算成了,当然这是我自己的感觉。碰上暑假,正是收获的季节,玉米地里正好中上豆子和南瓜,豆就种在玉米旁边,等玉米长高了,豆藤也攀了上了,省去了种豆搭架的麻烦。豆叶和瓜须是我和邻居姐姐最好的玩具,她带领着年幼的我,摘下一片叶子随手折叠起来,然后放在嘴里用牙齿咬,再从嘴里拿出来时竟然有齿印带来的、世界上独一无二的花纹。小女孩都是臭美的,我们还把瓜须做成耳环,还学着古装电视里的人儿,弄了一堆挂在额间玩杨贵妃的游戏,只是过了这许多年,我的智力没有长多少,体重是长了不少的。
表哥们带着我爬山,偶遇一条蛇正准备偷袭鸟窝,于是我们协力用石头把蛇砸到头破血流,带着一窝小鸟回家了,有一只小鸟已经孵出来了,张着嘴巴找吃的,我们就给她喂了一点草,至今我仍然记得那个鸟窝里的鸟蛋蓝绿蓝绿的,甚是可爱,那也是第一次看见鸟蛋。我跟着所有的男孩们野,除了掏鸟蛋,我们还挖地瓜,捅马蜂窝,哥哥拿了外套给我挡着,还是被峰子蛰成猪头。那只蜜蜂,它蜇完我以后,生命就此结束,我痛了一下,它却断送了性命,它作为蜂的一生结束了,我作为人的一生还要继续,我俩的相遇,冥冥中也是注定吧。外婆总在这种时候撇上一截包谷杆,让我们吮吸里面清甜的汁液,尽管只种土豆,陡峭的岩壁却毫不吝啬他考验耕种的农民,儿时,跟着外婆去地里种土豆,外婆生于这片土地,她的生命也属于这块土地,这是多少年来我不愿意回想的一件事情,那个阴沉沉的下午,外婆去世的消息让母亲遂然倒地,外婆被他耕种了一辈子的地永远地种在了地上,她从陡峭的坡上摔了下来,当场去世;有葱翠茂密的依山树遮蔽着道路的尽头;它有让你永远不知道下一刻你将会遇到怎样的美景,彩带似的杜鹃花织成的床,以及万丈绝壁俯视下的那蜿蜒的带状小河,贵州有着全亚洲最美的高桥。
来到从江河边,有一家最地道的鱼一定要去吃,一对年过六旬的老人开的夫妻店,他们日日坚持打鱼,采来最新鲜的花椒,再配上自己剁的糟辣椒,作料两三种,再加上盐,就成了人间美味。其实,最有意思的还是他们做鱼的过程,他们做剁椒的时候,特别有意思。老婆子端来一个陈旧的木盆,垫上木板,把现采来的新鲜辣椒打理干净,放进木盆里,老头子提着剁刀,剁刀一次次与木盆里的垫板接触,附和着充满韵律感的剁刀声,时静时动,时快时慢,静的时候就是老婆子拿一个木勺帮着把辣椒团拢到垫板的时候,敲打着他俩的岁月,像极了两个老人的对白,没有潮起潮落,一日一日过着,一年一年过着,用最朴素最原始的做法,让空气中都充满着爱情的味道。唯有他家的鱼最正宗,因为那是回归纯真的时刻。父亲的腿干瘪,乍一看所有人都是年轻的时候圆润,就像我一直嫌自己胖,但是当看见父亲的腿那一瞬间,突然觉得无比难受,充溢的是脂肪,更是生命的活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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