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白金龙
我的童年是上世纪五十年代在家乡农村度过的。生在新中国,长在红旗下,穿过补丁衣,喝过野菜汤。
那些岁月,我只有一种记忆,就是浓浓的人情,宁静的生活,古典静㴵的乡风,滿天星斗的夜和沦桑美妙的故事。虽说贪穷,闭塞,但记忆中却垒积着厚厚的人情,描绘看扣谐的自然,记载着残存古庙的凄清和小河的绝唱。
沿着记忆的遂道,执着的寻找着童年的深刻。回望早己逝去的岁月,追忆怀想中闪烁隐现的不光是苦涩,更多的是幸福,再苦再累的童年往事都变的那么香甜,那么意味醇美。
一,童年~快乐时光
五十年代,新中国刚刚建立,百废待兴,人们生活还很贫穷。尽管家里的生活拮据,一年难得吃上几次白面馍,但童年的生活总是快乐的。
住的虽然是土坯房,但院子挺大。那时候村子里空地上长滿了树,把个小村包裹的严严实实,真是"白天不见村,晚上不见灯。村西大庙旁有一个大水塘,村上人叫"西庙池″,盛夏时节,鸟呜,蛙喧,虫吟,蝉噪,汇集成动听的自然交响曲。
直到唸完小学,整日玩心不退,疯跑疯耍。
春日,小草出芽,桃李开放,与小伙伴在田野里追逐。或折柳釆花,或在果园里寻觅刚刚冒芽露头的小杏小桃苗,或在滿眼金黄的油菜花丛间捉蝴蝶。
夏日,常常乘大人们午睡时悄悄溜出家门,顶着如火般的太阳到村西水池塘戏水,待到傍晚回家,经浑水泡过的皮肤可以划出白道道,因而暴露"秘密″,招至母親的"责骂″。每逢清晨,傍晚或雨后,院子里和麦埸空地的上空,数不清的蜻蜓来回飞舞,孩子们手里拿上扫帚或用窗纱制作的网捕打,兜扣,不一会儿即可逮住几十只。
农历六,七月正是麻雀下蛋孵雏的季节,小伙伴们于是爬老树,攀屋檐掏麻雀蛋回家煮了尝鮮,遇到小麻雀捧回去喂养,兴味无穷。
接近立秋,又是捉蝈蝈的好时候(小时候我们叫蝈蝈是“叫蚂蚱″),坟地里,荆棘丛中是蝈蝈欢唱的地方,捉蝈蝈通常是午间日头暴晒的时候,优质蝈蝈要从清脆的叫声中去选择,首先瞄准目标,打着响板,蹑手蹑脚一步一步地接近,找到它,再用高梁扦编成的碗口大的带有细密的小孔笼子将蝈蝈装在里面,放些瓜花辨,然后带回家去掛在窗台上养起来听它唱歌。
冬季,冒雪玩耍,堆雪人,打雪仗,虽然冻得小脸通红,小手发麻,但仍旧乐滋滋的感到很滿足。
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在农村,十来岁的儿童就知道帮助大人干活。有时虽然很累,很苦,然而对自己也是个很好的锻炼。平时喂猪,割草,掃街掃院是常活。影响最深的是大夏天到地里给猪拨菜。每当下午放学回家都要提着篮子,布袋,到庄稼地,果树园或半山坡寻找猪吃的灰灰菜,野象菜,猪毛菜,打下滿满一布袋。那时候十来岁,长的瘦小,装滿野菜的布袋与人一般高,扛着布袋提着篮子,走不多远就要找个树凉歇一歇。有时困了累了,干脆躺在充滿青香,凉絲絲的草地上睡一小觉。有一次睡过了头,一睁眼,天黑了,若的我娘一通好找。过后,自己既害怕又深感后悔。那情景至今历历在目。
如此的童年生活,如此的自然环境及其乐趣,永远留在美好的记忆中。
二,南院~邻里乡親
我家老屋子背后是一串大院,人们叫它"南院″。南院早先是一个大户人家,一进三院,前后连接两条街。前门坐南朝北临后街,后门坐北朝南与我家老屋接衔,出门就是牛家巷。
土改后,南院一齐住进七户人家,几十口人,热热闹闹象个小集市。小时候我常到南院玩耍。童年里的南院给我留下了一串串抹不去的记忆。
玉生爹也姓白,叫"过计″,我们是远房本家。过计年轻时在山东跑活干。四九年全国解放,过计带着山东老婆和一双儿女回到了老家,在南院分得三间住处。
玉生娘是个热闹人,说一口浓重的山东话,一直到老她的山东口音都没变。论辈份玉生小我许多,他爹管我叫"小爷"。只要是和玉生娘一碰面,她总是嘻嘻哈哈地先叫小爷后说话,经常闹的我不好意思抬头看她。她还总爱跟我开玩笑,说她回来那年到我家去认门:"看見你家西房贴着红纸,才知道咱老奶奶生了你小爷″。
玉生娘的麻利劲儿在南院是出了名的。她做得一手好饭。那个年代缺吃少穿,一年难得吃上几顿细粮。玉生娘很会变着花样粗粮细做,什么小米哈洛魚钻沙(蒸上小米再压上哈洛),玉米面土豆葱花饼。特别是她做的高梁米红豆稠饭,我在她家吃过,又粘又甜,,特别好吃。过后我让娘也做过几次,却怎么也吃不出玉生娘做出的那个香甜味儿来。
玉生家养着一条漂亮的大黄狗,我们都叫它″大黄″,是她娘从山东带过来的。我时常逗大黄玩,时间长了和大黄就成了好朋友。每次到南院第一个迎接我的总是大黄,只要门一响大黄就摇着尾巴,蹦着,叫看把我迊进去。有时候晚上在南院玩到很晚也是大黄蹦蹦跳跳地把我一直送到后门口。那天,二龙山一个人来南院換豆腐,大黄不知为啥生气,扑过去咬住了人家的小腿。从此,大黄就被拴起来了。看到大黄被铁链子拴着,卧在院子里,不叫,不动,两眼总是直直地盯着你,看着很是可怜。过了不到半年,大黄不吃不喝突然死掉了。玉生跟我说:大黄被拴住受了委屈,自己不想活了。以后一进南院没有了大黄的迎送,听不到大黄的欢叫,总觉的心里灰灰的。
反文姓何,他是地地道道的山东人。他爹老何和玉生爹在山东认识,解放后一起拖家带口回村上落了户,也在南院分得两间房子。
反文大我两岁,白白胖胖,又壮实又聪明,我们叫他"胖孩儿"。夏天我和反文经常一起割草,拨莱。有一次给猪拨菜跑了五,六里路到了水车沟反文他姐家。水车沟种的都是莱地,水浇地里长滿了好多野象菜,灰灰菜。那时的水车沟没有几户人家,房前屋后全是一片片望不着边的菜地。带着铁链子的水车由老牛拉着一咕噜一咕噜地将水堤出来,哗哗不断地,一垅垅地浇向菜地,人们忙着改水道。我们一边拨野菜,一边忍不住要跑到水车旁,爬下顺着水槽美美地喝几口清凉,甘甜的井水。
在我的记忆里,反文他爹老何个头不大,总是戴一顶帖帽,挑着一付担子来去匆匆。
老何婶子壮壮实实,抬手顿足总带着山东人那种特有的豪爽气质。虽然和玉生娘都来自山东,可老何婶子很快就说成了本地口音,和人们交谈说话语音里絲亳没有了山东味儿。老何婶子也是村上的接生婆,经她手接生的孩子连她自己也数不清了,有的一家父子两代人都是由她接的生。江西老红军李振海当年老婆难产,请来了桃园村有名的接生婆,结果守了大半天没办法,摇了摇头走了。老何婶子赶过去,守了一夜,顺利地生下了一个胖闺女。这个闺女就是后来认老何婶子作了干娘的秋花。
老何婶子活到了高寿,临终接近九十岁。人们都说她一辈子迎接生命,行善积德,好人好报。
三,闫王庙~迷糊大爹
我家乡那个小村不足百户人家,村上却建有大小庙宇十几座。闫王庙建在村西头,占地不到半亩,一院一庭。院子空地上长满了枣树。两扇大门各刻有三个大字:金口村,闫王廟。
我的一个本家大爹一直住在庙里,我们都叫他″迷糊大爹"。老人孤身一人,无家无业,无儿无女。老人以庙为家,看庙吃俸。迷糊大爹是在六十年代初闹饥荒时去世的。死后两天人们才发现他早己睡死在庙里。
小时候我们也不多去闫王庙,因为庙里墙壁上画了许多恐佈的画儿,但是每逢过春节,大年初一,我们本家的孩子们就会结伴到庙里给迷糊大爹拜年。庙里的摆设挺简单,除了一个烧香摆供品的神台,就是摆着大小好几口大缸。迷糊大爹就睡在并排摆着的四口大缸上面。缸上铺两条毛帘布袋,放着一卷铺盖。我们依次给迷糊大爹磕头拜年,大爹总是笑瞇瞇地给我们每人装两把大红枣。
迷糊大爹去世后我就再也没有去过闫王庙。后来村上办起了扫盲识字班,人们晚上点着煤油灯在庙里学文化。再后来又成了民兵连部。七十年代切期,村上盖供销社,闫王庙就拆掉了。
闫王庙虽然早己没有了,但每次回村路过那个地方总是会不自觉的停顿一下…,不由的想起了小时候过年,想起大年初一给大爹瞌头拜年。
四,风官庙~木匠老魏
村东山坡上曾经有座漂亮的风官庙。那是一座神奇的庙宇。
第一次走进风官庙是上世纪一九五八年,那年我十岁。记的是个夏天的中午,大人们都在歇响,本家的一个哥哥带着我们几个小伙伴偷偷从家里溜出来,跑到山坡去捉叫蚂蚱,转游到了风官庙。
庙宇坐北朝南,一色青砖绿瓦,山门门楼正顶处镶刻三个大字:风神廟(村上人们习惯叫成了风官庙)。进庙前我们先在门外爬下瞌头。庙内分布有正殿和东西两厢配殿,由青石砌成一圈三节台阶。殿内木制精雕,层层叠架,五颜六色。正殿内坐一尊两米多高的风神爷泥塑像。东西配殿内各坐有碑碣两通,书刻名人秀字。坐南朝北建有一座高高大大的戏台。由于长年无人经管,庙内一片凄凉景象,砖碎瓦落,杂草丛生。却见正殿前两棵大槐树,枝叶繁茂,气势昂挺。
这是我唯一一次进入风官庙。时过不到半年,全国大跃进,正对风官庙山脚下开了个釆石场,人们上山开山取石,把座漂亮的庙宇毁成平地。
风官庙在我的记忆中虽然很模糊,但从大人们那里听到的有关风官庙的故事却记忆犹新。风官庙始建于清末年间,从前庙里有专人看管,时常香火飘迤,供俸不断。每年农历七月十五是风官庙祭神的日子,在庙里要连唱三天大戏。四邻五乡的人们抬着供俸成群结队地到风官庙烧香,瞌拜,求得风调雨顺,四季平和。
抗日战争爆发后,日本鬼子到了长治,抗日武装开始活跃在老顶山上。鬼子不断进山扫荡,老百姓到处躲反,看庙的人都跑了,风官庙就成了一座空庙。虽然也时不时地有个去烧香供俸,但是再也见不到那种风光无限的烧香拜神的情景了。
后来风官庙住进来一户人家,夫妻俩个从河南林县逃乱过来。男人姓魏是个木匠,人们称呼他"老魏″。老魏每天早出晚归,走村窜户给四邻五舍的人们做木工话儿。老魏婶子要比老魏小十来岁,年青力壮,把个风官庙收拾的干干净净,又在庙前庙后开出了许多荒地。那时山前山后的人们路过风官庙总要进庙里烧炷香,磕个头,歇歇脚,喝碗水。
战争年代时局很乱,人们来来往往从风官庙传出了许多神奇的故事。说是桃园的民兵在庙里除过汉奸,外地的响马在庙里埋过浮财,区小队的干部在庙里养过枪伤,鬼子兵在庙里遭到过雷劈…。故事越传越神,到庙里的人也越来越少。一时间,神秘的风官庙,神奇的木匠老魏便成了人们在饭市上议论的话题。
木匠老魏在风官庙住了三年。一九四五年长治解放,村上闹土改,老魏夫婦才下了山,借住了羊狗大娘家一间耳房。当年老魏婶子生养了女儿妞妞。每逢农历初一,十五老魏一家总去风官庙烧香,风雨无阻。老魏婶子也一直经营着她开出的那些荒地。妞妞三岁那年老魏病逝。老魏婶子拉扯着妞妞照常去风官庙烧香,继续在庙外荒地上春种秋收。又过了三年,老魏婶子在村上盖起了三间大瓦房。这时人们又越发对神奇的木匠一家议论开来。一个逃荒来的穷木匠,瓦无一片,地无一陇,拿什么盖成砖瓦房,人们不得其解。后来人们又好象晃然明白了,说木匠老魏从风官庙搬家下山时,好象还带下来两口缸,那缸里装滿了小铜钱。
每逢清明上坟,站在山坡上一眼向东望去,松柏密林,郁郁丛丛。风官庙虽然早己逝去,但那神秘的庙宇,那神奇的木匠,风官庙那传神的故事却永远留在了童年的记忆里。
五,上学路上~红星香皂
公元一九六0年,共和国处于三年最困难时期。当时我正在上高小。我那个小村没有高小,上完小学四年级就到了临村的桃园完小上学。桃园距离我村二里路,我每天来回跑六趟。早上六点到七点要到学校上一个小时自习,早自习主要是给老师背课文,谁先背下来谁就可以回家吃早仮。每早从家走的时候母親总要给我煮两颗鸡蛋带上,她怕我背不下书来不能回家吃饭。我从小学习比较勤奋,总是早早就背完了课文,从来没有让老师留下过,每次都是把鸡蛋装上走再装回来。
每天早晨母親总是早早就起床了,五点半总时叫醒我。她常说:早起三安,迟起三慌。夏天早上六点钟天也就大亮了,可到了冬天六点钟还天黑的什么也看不清,总是母親送我去上学。
记得一个冬日的早晨,阴天,天黑的对面都看不见人。娘儿俩说着话到了村外,走着走着,我觉着脚下踩到了一个东西,拿起来摸着是一个方方正正的小纸盒,还有一股香香的味儿。背完书回到家,母親笑着把那个小纸盒拿给我看,花花绿绿的盒子上写着:红星香皂,上海金城公司出品。那时候见过人们用"胰子″(就是肥皂),香皂连見也没见过。那个冬天,我几乎天天都用那块香皂洗脸,连那个香皂盒都舍不得扔掉,一直保存着。
以后,虽然使用过各种各样的香皂,但再也比不了当年上学路上检到的那块"红星香皂″。那扑面的香气,使用过后那爽快,舒心的感觉真是无与伦比。
毕竟,那是在困难时期,我有幸第一次享用到了香皂。
那是我童年的"高级香皂"。
写于:二00六年十一月十日(农历九月二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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