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究竟想过怎样的生活

那年毕业季，我牵着她的手，走出大学校园，没有停留，没有回头。

迈出校门的那一刹那，我们开始拥抱社会。

我清楚得记着毕业那天晚上,我和魏薇在路边摊上吃麻辣烫，酣畅淋漓。我们大口地嚼，大声地笑。一切都恍如隔世，其实不过几年而已。

哦，那天等公交车的时候，风很大，一辆兰博基尼飞驰而过，魏薇的裙摆被吹起，不知是夜风还是跑车带过的风。她的目光流露出欣羡，对绝尘而去的车盯了太久，差点误了公交。

毕业后焦头烂额地投简历，面试。好不容易找到工作却心比天高拼了命的跳槽。早到晚退加班加点就是为了给老板和同事留个好印象。一天三顿饭能正儿八经地吃上一顿就不错。出门从来只做公交和地铁连出租车都舍不得打。好友聚会在路边的麻辣小龙虾小搓一顿都觉得是奢侈……这些都还好，天性使然，我对物质生活并没有太高的要求，况且年轻不就应该打拼吗！但是在感情生活上，我却无法无动于衷：我在上海，魏薇去了南京，一个月见不了一次面，她之前花钱大手大脚惯了，现在也知道省吃俭用，我们省下来的钱全都贡献给中国的铁路事业了。好不容易见次面，她便向我抱怨“工资少待遇差”“人家上班车接车送我就得天不亮去挤公交”“那谁谁谁天天浓妆艳抹的拎着PRADA炫爸妈炫男友上班刷剧逛淘宝老板一样笑脸相迎，我通宵好几天做完策划主管还鸡蛋里面挑骨头这也不行那也不行……”……这些我都理解，体谅，但当我每次满心欢喜地赴约却被各种负面情绪淹没时，那种深深地无力感让我孤独，惶恐，让我看不见未来。时间久了，我们每次见面，必吵无疑，但还好，每次分别时的深拥和如潮水般涌上心头的无奈与痛苦，让我们即使磕绊，但依然没有松开对方的手，是不忍，更是不敢。

后来，情况就渐渐好了起来。魏薇从南京调到了上海，我们不再异地。我们的事业也都有了起色。我一直都觉得，直到那时，我们才真正融入了社会，真正开始了城市生活。每当华灯初上之时，跃动的色彩，斑斓的灯光，给我的感觉不再是冰冷而是热情，那种“满城灯光却没有一盏为我点燃”的悲凉之味也愈加寡淡；我们有了自己的圈子，下班后可以和朋友小聚；在不加班的周末我们能去逛步行街，不再像之前担心随时被炒时节衣缩食不敢消费；我们甚至还能在小长假时短途旅游……那段时间，我们并不富有，但也不至于落魄。因为我们爱得有希望，有未来；活得有方向，有动力。

小有积蓄后，我和魏薇，开始谈婚论嫁。我精心设计的完美求婚把她感动得泪流满面，她亲口答应的那一刹那，我仿佛拥有了全世界。生活终于赐予我一杯佳酿，我正沉浸在它魂牵梦绕的醇香中还没来得及品尝，现实便送来了一碗烈酒。

先是魏薇事业跌入低谷。原因是她和那个PRADA女因为一个文案起了争执，那文案是魏薇做出来的，但在有背景的Prada女面前她只能居于下风，还险些被辞退。她那么要强却只能选择忍气吞声，她不甘心看人脸色但对此无能为力，她半夜买醉酒气熏天地告诉我“这就是生活”。这时候我手上接了一个大项目，老板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拿下这笔生意，对方财大气粗，每次会面我都诚惶诚恐不敢怠慢，心理压力很大。

就在彼此都忙得焦头烂额之时我们还大吵了一架。她要买房，这无可厚非。但按我们的经济能力，买房实在太过奢侈，就我个人而言，租房就挺好，何必勒紧裤腰带养个房子？任何以降低现有生活质量为前提的消费都是不理智的消费！但毕竟日子不是我自己一个人过，我知道魏薇太想在上海有个家了，不买房，亏欠她。于是，上班之余我们就奔波于各售楼处与中介找房源，我自信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但看到那天价数字心肝还是一颤一颤的。权衡之下我终于找到一套一室一厅的房子，价格也算合适，位置也好，本以为魏薇会满意，结果她眉毛一挑：“一室一厅？夏正你养宠物啊。先别说你爸你妈我爸我妈这亲戚那朋友来上海时家里住不下，就算是咱俩结婚生个孩子也没地搁啊！…”我们就这个问题几次三番的争吵。“胸无大志！你的追求呢？抱负呢？我最见不得男人低头懦弱的样子！将就一阵子可以，但咱们不能将就一辈子啊…”我淹没在魏薇的话中，一言不发。夕阳洒在窗子上，模糊之中我似乎看见了从前的我们，那时候我以为我们想要的生活都很简单，只要我们还能高高兴兴地在一起，不比什么都强吗？但我清楚地知道现在的我们再也拥抱不了曾经单纯的快乐了。

吵归吵，日子还得过。这个钢筋水泥的城市，把魏薇的棱角打磨的一点不剩。我亲耳听到也见到过魏薇为人处世变得多么灵通，或者说，圆滑。我欣慰她的成长，但我也害怕，怕她的热情与真心消失殆尽，最后荒芜的只剩下世俗。只有在夜深人静我们紧紧相拥时，我才能捕捉爱的真切感，她还是原来的魏薇。我承认我离不开她，毕竟她陪伴了我已有生命的三分之一，但我却渐渐地再也看不懂她。她越来越爱抱怨，天天从网上搜各种省钱攻略，铁了心的要买宽敞房子。我拗不过她，但我认定她总会屈从于现实。

她的确向现实投降了。不过并不如我所料，剧情反转太快，给了我致命一击。

我去售楼处接看房子的魏薇回家。魏薇坐在我摩托车后座上向我描绘售楼小姐的怎样市侩庸俗，怎样势力不堪……那笔没签下来的合同和魏薇的抱怨让我心烦意乱。一个不留神，摩托车没控制到擦向路边的宝马。车主下来就一阵臭骂，周围很快聚集了一群人，那人嘴里不干不净地要赔钱，魏薇从小到大没吃过这样的气：“钱我们赔就是了，你不会好好讲话吗？！”车主：“你赔？拿什么赔，赔得起吗你们……”我情急之下冲上去揪住他的衣领：“我告诉你好好讲话你听不懂吗……”最后，魏薇和鼻青脸肿的我是从派出所里出来的。

回到家里，魏薇坐在沙发上，两眼无神地盯着电视屏幕。良久，她声音沙哑地说：“夏正，我们分手吧。”我怔了一下，以为听错了：“魏薇你说什么？”“我说我们分手！”她歇斯底里道。我望着魏薇空洞的眼神有些呆住，时间似乎停滞了。我不禁打了个寒战，重足而立：“为…为什么？”她犹豫了一下，缓缓开口道：“没有理由。因为你是夏正，所以我和你在一起，我和你分手，也因为你是夏正。”我咧嘴一笑，努力想要缓和气氛：“魏薇我错了，我以后再也不在外面惹事了，我……”魏薇别过头去，我分明看见有两行透明的东西划过她的脸颊。“你别说了夏正，我们不能再在一起了，真的不能了……”“到底是为什么？”“我爱你，我知道我们之间有爱情，这是真的假不了。但我们都要现实一点不是吗？苦熬了高中三年，拿着用六百多分换来的本科毕业证来到上海不就是为了离开县城过自己想过的生活吗。是，没有人逼我去大城市，逼我留在上海，逼我做多么崇高的人逼我实现多么远大的理想，但我就是想留在这，我付出一切我也心甘情愿，包括爱情，夏正你明白吗？！”我苦笑了一下，我不明白。我试图挽回：“可是魏薇，我们已经在上海了，我们有工作，我们能养活自己，钱都是人挣出来的，房子……总会有的，为什么一定要分手呢？”魏薇沉默片刻后：“我已经答应别人了。要不然你以为我们是怎么从派出所里出来的？我们，就这样吧。”我彻底愣住了，情绪失控地向前猛烈的晃动着魏薇的肩膀：“是谁？我不相信！我们从高三就在一起了，你魏薇是什么人我比你清楚，除了我你不可能爱上别人……”魏薇：“你放手！他是谁你没必要知道。你根本就不了解魏薇，我告诉你，我，魏薇，就是你一直都厌恶都看不起的那种女孩，势利肤浅，利欲熏心，自私拜金，我爱你但我更爱钱，我不爱他但是他有钱，这就是我和你分手的理由。”我点着烟，烟雾缭绕中，那个穿着校服扎着马尾一蹦一跳的魏薇向我走来，我湿了眼眶，失魂落魄。魏薇的口气软了下来：“从前每次吵架，不论吵得多厉害我从没想过分手。这两年不一样了，没有钱真的寸步难行，我不想小心翼翼节衣缩食的活一辈子。夏正，在这里爱情这东西太他妈奢侈了我们玩不起。你是一个理想主义者，但我从来都不是。我二十六岁了，最好的年纪都是在你的乌托邦中度过的，现在梦醒了，该走了。”

我知道我留不住她了。她说的对，我是一个理想主义者，绝不会死皮白赖地苦苦恳求她留下。分手无非就两个原因，一个是她不能再爱你了，一个是她不想再爱你了，总之，她不会再爱你了。所以既然她心意已决，我说什么做什么都是徒劳。我没有饮过最烈的酒，但我放弃了最爱的人，给她全部自由，就当我最后的温柔。

她很快地就领证结婚了。对方竟然是那个和我谈生意的老板。我正奇怪一直签不下的合同怎么突然间就签下了。我辞职了。

她刚结婚的时候，微博上天天晒得都是各种奢侈品，还有他们一起吃得烛光晚餐，一起度假的照片，我以为她很幸福，我希望她幸福，真的。

我开了家网店，日夜都熬在电脑前。

后来，我有钱了，很多很多钱。但她的消息却越来越少了，我知道她过得不好。

后来，听朋友说，她离婚了。我还爱她。

后来，我找到她，向她求婚，重新开始。她哭了，她说她后悔，这么些年她根本不幸福，因为他们之间没有爱。她还说，她配不上我，不值得我这样做。

我已经有足够的资本买房子并按她喜欢的风格装修，送她各种各样的奢侈品。当我西装革履，把闪闪发光的鸽子蛋捧在她面前时，她不语，笑得有些无奈和勉强，定定的看着我，最后，她说：“夏正你知道吗，你和以前不一样了，你不再陪我去逛街，而是给我一张卡让我随便刷；我说一起看场电影吧你说电影有什么意思你得忙生意；你有钱了请了钟点工连给你做饭的机会都不给我……比起现在，我还是喜欢你当年穿白衬衫牛仔裤送我纸戒指的样子。”我看着她桃红色的嘴唇一张一合，有些愕然。我深知自己变了，不过谁不会变呢，时光荏苒向前望是白发苍苍回头看是青春灿漫，而我，正值壮年却最是孤独。

其实我也感觉得到，如今送得起当时自以为天价的礼物，也比不上当年处心积虑倾尽所有准备的“廉价”的惊喜。当连我都觉得自己满身都是铜臭味的时候，你却又来告诉我，你喜欢曾经的我，拜托我亲爱的姑娘，你究竟想过怎样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