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作者: 我是漫漫 | 来源:发表于2019-03-30 21:52 被阅读0次

    三儿在离14岁生日不到半个月的时候,开始写自己的遗书。她的字第一次工整起来,上半篇是对班主任和同桌的控诉,夹杂着对同学阿玉陷害自己的震惊和不解,后半篇是对自己物品的归置,将树底下藏的零花钱,柜子深处的一小块糖,交待得清清楚楚。

    写到对父母说的话时,三儿眼眶中的几滴眼泪终于滚下来。她小声地啜泣,吸溜了一下鼻涕,再攥紧了笔继续往下写。

    那天下午,最后一节课是科学课,三儿正因无聊而专注地往桌子上刻一个“早”字时,教室后面忽然传来阵阵骚动,隐隐听见有人惊呼:“啊,我的钢笔不见了。”

    一直不满三儿语言恶毒还总爱恶作剧的同桌,对着三儿指指点点,用嘴型对着后面的同学说着什么。专心刻字的三儿对危险浑然不知。

    科学老师是个虎背熊腰的男老师,讲课声音跟蚊子嗡嗡似的,却最看不得别人在他课上说话,因为一有声音,就把他的声音盖过去了。

    科学老师一个粉笔头丢到三儿同桌那里,“你,出去站着去!”

    同桌一动不动,却扭捏着身体,用大家都能听到的声音嘟囔:“哼,有小偷不管,我说句话就管!”这句话清楚地传到胖胖的科学老师耳朵里,他火上眉头,脚步声敦敦响,径直走来。一旁毫无察觉的三儿,这时用手掌捂住桌子上的字,呆呆地看着老师,生怕老师骂她破坏公物。

    电铃及时响了起来,老师阴沉着脸说了句下课,周围的同学也趁机一窝蜂地围了过来。

    “老师,三儿偷阿玉的钢笔了,我亲眼看见的,刚才我是在告诉他们。”同桌一脸的正义凛然。

    三儿被这句话吓了一跳,拼命摇着头,刚要张口,同桌又替她回答:“我亲眼看见她放进自己书包了,不信你们翻。”

    每走一步肉都会颤三下的科学老师一把抢过三儿的书包——一个拿破旧外套改成的袋子,三儿从不爱惜,上面脏兮兮的,看不出是黑色还是灰色。

    老师嫌弃地把书包里的东西全部抖落,有几本破破烂烂的作业本,几页残缺的连环画,很多颗奇形怪状的小石子,甚至还有一头大蒜(三儿不知听谁说过大蒜能辟邪)。一群人哄堂大笑起来,有人捡起大蒜,逐一传递着。

    科学老师再抖一抖,那只三儿仔细装在最里边的钢笔,掉了出来。大家谁都不笑了,一副证据确凿的样子,齐刷刷地看着三儿。

    三儿急了,也不顾破坏桌子是否会挨骂,抓起笔指着阿玉说,“我问她借的,我早上说想借用给桌子上的字上个色,她答应借给我的啊!”

    阿玉一听,脸刷地红了,身体打了个寒颤。钢笔是她爸爸从镇上回来给他带的,一发现找不到了,她第一反应就是大叫出声了,根本没想起自己借给了别人。

    其实在同桌指着三儿说在她见过钢笔的时候,阿玉就想起早上的事情了,知道是自己记错了。但是老师立马发现了大家的小动作,根本没给她解释的机会。现在老师又在气头上,她怎么敢说话呢。

    三儿的同桌见听了三儿的话没人吱声,小声嘟囔:“还说人家借给你?人家要是真借给你,会跟大家说丢了?这不是傻么,我看就是你编瞎话!你以为别人都像你一样,就喜欢像耍傻子一样把大家耍着玩?”

    这句话结结实实地堵住了阿玉几乎要脱口而出的话。“唔”,阿玉喉咙里发出声音,众人转头望着她,只见她憋红了脸,过了半晌,艰难地从喉咙里吐出三个字:“还给我。”大家以为她是太生气了,毕竟,阿玉和三儿关系不错,阿玉身边的女生想到这儿,还体贴地顺了顺阿玉的背。

    科学老师把钢笔递给阿玉,不多看三儿一眼,像是对着空气说,“写份检查,明天把你家里人叫来。”

    摧毁一个敏感的十几岁女孩的自尊,是件多么容易的事情。放学回家,三儿浑浑噩噩地往回走,因为咬太久牙,她的牙床都在发颤。她的视线被眼泪弄得模糊,明明是白天,却觉得跟晚上似的,她耳朵里闹哄哄的,仿佛能听到后面有人指着她说,“小偷”、“小偷”。

    回到家时,爹还没回来。她把书包扔在地上,四处去找他,找了好久,在到油菜地里找到正在泼粪的爹。爹一见三儿便招呼她过去,她站得远远的,咬着嘴唇不知怎么开口。

    “爹,我能不上学了吗,我不是那块料!”她一个字一个字地吐出去,语气近乎哀求。

    “咋的啦,三儿。”父亲问。

    三儿不敢把学校的事情说出来,她知道父亲或许会信她,但母亲铁定不信,而父亲又说不过母亲,到时候她铁定只是白白挨一顿打。

    “又要考试了,我心里没底。”三儿扯了个谎,眼神里的祈求又重了几分。

    爹放下舀粪的长柄木瓢,看着她说:“三儿,爹跟你说过多少遍了,爹想你学知识,以后去城里,爹不想你跟爹一样,还要种地、泼粪,看老天爷的眼色吃饭。”

    三儿点点头,也不跟爹告别,就自己跻拉着鞋往家走。饭也不吃,一个人坐在角落里。母亲喊了她两次,她像是没听到似的,理都不理。母亲一只鞋子砸了过来,“死丫头,耳朵聋了啊,喊你吃饭都不动,你是当官了啊!”

    三儿木木地看了母亲一眼,坐到饭桌前拿起了筷子,一晚上关于要不要说出委屈的纠结,在那一刻全部消失了。等大家睡后,三儿偷偷爬起来,穿上衣服,拿出作业本,靠着门坐着地上。就着门缝外面露过来的几道光,开始写遗书。

    那颗小小的心脏中,藏着写好遗书就去跳井的计划。三儿边哭边写,委屈都在笔下,刷刷地流淌。她越写越难过,越写越生气,她恨同桌,恨阿玉,恨科学老师,她更恨脾气暴躁,从不听她说话的妈妈,恨那个懦弱无能,从不做她依靠的父亲。

    她被这个想法吓了一跳,她又想起母亲对弟弟的偏袒,想起自己脏兮兮的作业本和弟弟干干净净的作业本。忽然她就不想跳井了,她决心要自己还自己一个清白,决心给所有人一点颜色瞧瞧。

    三儿停下来,靠着门闭上眼睛,开始想办法。或许是因为哭太久,情绪和大脑都在高速运动,三儿太累了,她坐在地上睡着了。

    第二天发现门口的三儿的,是习惯凌晨起来为大家准备早饭的大姐,同时被发现的,还有三儿的遗书。幸亏三儿没有把对父母的恨写下来,或者说,幸亏她不敢。

    大姐捡起遗书,心惊肉跳地看了几眼,顿时了解了事情的大致情况,她知道这被妈妈看见的话,三儿少不了挨一顿狠打,她把那张纸叠了几下,收进口袋里,轻轻地把三儿抱到床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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