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的死,是已经没有人记得你了。
刚看完的寻梦环游记的这句台词让我热泪盈眶,想起了一个人来。
于是我想把所有能回想起来的一点一滴都变成文字,因为我觉得有一天这一切都会从我的回忆里淡去,最后被彻底忘记。
1
她叫岚,是我的发小。
小学时我们是同班同学,还是同桌。我们每天一起上学,一起回家,一起玩耍,整天腻在一起。语文老师还拿我们给“形影不离”造句,让同学们一下子学会了这个词的含义。
她爸爸是我们镇上的中学校长,她家就在中学里的教师楼。
我对中学校园有种敬畏之心,而她却早已熟门熟路。那时还是小学生的我也成了中学校园的常客,因为她总带着我四处长见识。
她带我溜进中学的草莓园吃草莓,被老师发现后俩人变笑边跑;她带我偷偷去中学后面的河里游泳,回到她家一起被家长训斥;她带我溜进中学的音乐教室,她弹电子琴而我在一旁做作业;她带我参加中学的校庆表演,她唱歌跳舞我在下面鼓掌。
她是个充满着欢乐又大胆的小孩,我很羡慕她。她会唱歌、跳舞,还会弹电子琴,连画也被美术老师夸奖过,班上的同学都很喜欢她。
我们后排的一个男生为了表示喜欢,有一次上课悄悄扯她的头发,被她当场用书拍了脑袋,然后俩人就打起来了。我不明白为什么最后我们仨都被叫到门口罚站,我只是把中间的桌子凳子都拉开与人方便而已。
那时小伙伴们流行跳皮筋,她这一项也很厉害,每次跳起来她的两只小马尾都会随着她的节奏上下跳跃。小伙伴们都争着要跟她一组,不过她每次都会先选我,我很开心的跑到她身边站着。
他爸是中学校长,可她的成绩却一塌糊涂。我在她家玩的时候,经常也会遇到有别的客人,那些做客的大人们都会调侃她,“做为校长的女儿,要考100分才对啊,你成绩那么差,肯定是捡来的吧。” 每次她生气的时候,那些大人们就会哈哈大笑。不过我知道她是真难过了,她说她不喜欢她爸爸的那些朋友。
明明一样大的我从上四年级开始像她的家教老师一样,天天放学后去她家给她辅导作业,她妈妈很高兴。她总是夸我比老师讲得清楚多了,我也很高兴。
她家有一个大大的书柜,上面放了很多她爸爸的各种获奖的奖章、证书和奖杯。更重要的是,还有很多很多的书,这也是我喜欢去她家的另一个原因。
我年少时看的各种传记、历史、科幻几乎都是在她家看的。但她说都不喜欢看,我表示不理解,明明哪些她喜欢听的我说的故事都是从书上看来的。
那年的小升初考试,我们一起考进了县里的重点初中,全镇就考上了三个人。那一年,她爸爸也升官了调到了县里教育局。双喜临门让她爸爸非常高兴,还特地请了我家人一起吃了顿饭,还叫我要经常去他们县城里的家玩。
那时如果有大人问我谁是我最最最好的朋友,我一定会毫不犹豫又得意的说,是岚。
2
从那时起,她家搬到了县城。她搬家前的那天,我有些难过,因为暑假不能天天在一起玩了。于是,在那之后我就天天盼望着开学。
初中的小伙伴们自然而然的分成了界限模糊的两类群体:住校的和城里的。我属于住校的那一类,每天跟室友们一起起床、吃早饭、去教室、自习课后一起回宿舍。而她属于城里的,每天和同路线的同学相约一起来学校、一起放学回家。
我们属于不同日常活动阵营却又有着一点交集的俩人。
我那时跟小学时代一样,课间很少跟男生说话,她则跟班上的男生打成一片。所以有什么需要跟男生交涉的事,都是她帮我去。
每到中午,我吃完午饭喜欢去图书馆或者阅览室。她也总跟着我去,却都是在那睡觉。她笑说她喜欢那的环境,很安静很适合睡觉。我并不能理解,她说只有中午睡好了下午才有精神更好的听课。我也觉得这个理由很有道理,无法反驳。于是每当我看看书,又看看趴在桌上睡着的她,就会用一本打开的书盖住她的脸,伪装成是看书睡着的样子。
下午放学,我吃完晚饭接着上两节晚自习,她们走读生可以只上第一节自习。不过她说要做好学生,所以也经常留下来。
那时,我有时候也会在自习后或者周末一起去她家,辅导她作业讲她课上没有听明白的地方。所以那时候,为了能给她解释,我上课格外认真记的笔记、自己整理的大纲还被老师表扬过。
她家是一个自建的独立三层小楼,楼顶花园种了不少的各种花,还有蔬菜。我印象中她家房间很多,还有一个专门的琴房,客厅有一个好大好大的电视,茶几上还摆着插着花的花瓶。
去她家的时候,她爸爸总是应酬不在家。她妈妈很热情,她妈妈经常给我们弄很多好吃的,经常说着这个那个蔬菜都是自己种的,绿色没有农药。
在那时候的我心里,我们会像以前一样,过了几年再一起升学。
3
然而我错了。
岚被老师选中当了班上的文艺部长。那年的校庆正好是学校整数周年庆,学校都很重视。班主任也特许参加排练节目的同学那段时间可以不用上晚自习,于是班上的同学们都很积极报名参加。只有我是被岚硬拽来的,因为我一点都不积极,我想的是都没时间学习了。岚说,那你排练完就在这里学习好了。我高兴的说,好啊。
她带着班上的同学排练了两个节目,一个歌舞小品,另一个电子琴独唱。
歌舞小品表演的是教室自习课的日常。这种又有幽默剧情表演、又唱跳的节目在当时的小县城里很新颖。台下坐着当评委的老师们也很支持的给了高分,最后这个节目拿到了舞蹈类的一等奖。我表演的是班长,走进舞台说一句:“上自习安静!”就撤了。岚笑着说我这是定制角色本色演出,因为自习课即使老师不在,我都不会跟周围的人聊天,都认真的在看书。
她忽然之间好像变成了学校里的小名人。
我觉得这也是应该的,只有我才知道她当时为了排练节目付出了多少,每天中午我们从图书馆转战操场,我在看书,她在构思舞蹈动作;晚自习时间,我在看书,她在旁边和别的同学讨论修改剧情和编舞;她从录像带里学的舞蹈动作都是晚自习回家后熬夜学习的。
不过这“名气”却好像是来源于唱歌的那个节目,因为独唱聚焦了大家的关注,更何况还弹着琴。那阵子我和她一起走在校园里经常会听到,“快看,那个就是唱我是一只鱼的那个女生。” 。
话说,她当时这首歌好像是拿了二等奖,一等奖被一个高唱山路十八弯的女生拿走了。好像大人们好像更喜欢这种大声喊叫的歌曲。
如果她当时没那么耀眼就好了。
4
中学跟小学还有一个不一样的是,男女同学变得不像以前那样水火不容了。
当初一起考进来的第三个人是个男生。因为来自于同一个镇,所以他会帮我从家里捎带东西。他为此经常来我们教室找我,为了表示感谢我也都会分着给他一些。
有一天,岚突然跑来问我,“你是不是和,xx在一起,xxx说昨天还看到你们还在操场上散步。”
我莫名其妙地说,“是啊,怎么了?”
“你不够朋友,居然不告诉我!”岚生气的跑了。
我留在原地一脸蒙蔽,“散个步怎么了?”
那之后,我才知道,原来第三个男生很会踢足球,在女生之间小有人气。他经常来班上找我,于是“绯闻”已经传遍了八卦圈。
岚认为我不把她当做好的朋友,“谈恋爱了这么大的事”居然不第一个告诉她。我觉得这一切都莫名其妙,也懒得去解释“即使经常跟第三个男生在一起也并不是在谈恋爱”这件事,以“不相信我随便”的态度开始了冷战。
冷战不过就是她中午不再一起去图书馆睡觉了,也不留下来自习了,偶尔说话也故意用冷漠的语气。
其实冷战是很让人不舒服的,也觉得别扭。只不过,各自似乎有了新朋友,转移了痛点,也就慢慢的过去了。
我们之间破冰之后,她依旧不会留下来自习,甚至应该上的第一节自习课也很少出现了。
有一次第二节自习课,我在给另一个同学讲数学题的时候,发现她居然又回了教室。我看着她笑了一下,我以为她觉悟了要好好学习,心里很高兴,想着等讲完了就去找她。不过等我回神过来,她又消失了,或许她只是回来拿落下的东西而已。
我当时如果多成熟一些,如果懂得关心她一些,如果多知道一些事,或许她之后的人生轨迹就会不一样了吧。可惜我们当时都太小,可惜没有如果。
5
那时候古惑仔之类的电影电视变得很流行,县城里也莫名的有了所谓的“帮派”,各个帮派混迹于各个网吧、游戏室、电影院、溜冰场、街道小巷。
帮派之间的故事成了舍友们茶余饭后的谈资。诸如哪个学校和哪个学校的帮派打群架,谁谁带刀去学校被老师搜出来了,操场上又有谁谁跪在那里被扇耳光动都不敢动,厕所门口一群女生在对打,甚至是谁又甩了谁,事无大小不分巨细的被谈论着。
室友们宿舍里在叽叽喳喳的议论这些事,我顺耳一听,也从未在乎。直到有一天,我无意中知道我们年级有一小群人也认起了哥姐之类的,还有一些社会上的人,岚竟然也参与其中。
这个消息让那时的我相当震惊,她怎么这么“堕落”了。宿舍的消息人士用调侃又蔑视的语气笑着说,还不是因为她家有钱呗,人又长得漂亮,容易被混混看上,听说那个谁谁还在追她呢。我听了心里很不是滋味。
“一身正气”的我在一个出租屋里见到岚,我把她叫到外面,“义正严辞”的要她退出这个“帮派”,被她拒绝。说着说着,我跟她大吵了起来。
“这就是群小流氓,你加入他们你会变成小流氓!”
“你懂什么!书呆子知道什么!你了解她们吗?你了解我吗!你凭什么这么说我们!”
“我需要了解吗?你看她们成绩那么差,还老逃课,还抽烟喝酒,认什么哥姐的,你以为你是黑社会啊!一群小流氓!”
“成绩好有什么了不起啊!成绩好不还是早恋!我就是逃课怎么了,我就是小流氓怎么了!我就是黑社会又怎么了!”
“小流氓以后没出息,就是这个社会的垃圾!”我从来没那么大声的吼过谁,我觉得很愤恨,很生气,气得哭了起来,“怎么了,打我啊,我怕你啊!”
她拉住想要来打我的另外两个女孩,“我就没出息了怎么了,我就垃圾了怎么了,不关你事!”
那天回到学校,我罕见的没有去上自习,在操场上一直看着天上的星星流泪,等到宿舍熄灯了才敢回去,生怕别人看到我哭红的双眼。我很不明白,为什么她会这么快变成这样,我都快不认识了。
第二天一早,双眼肿的快睁不开的我从食堂买好早饭后,绕着小路低着头匆匆的去教室,生怕撞见谁。走到生物园后面的拐角,我好像听到了一声清脆的耳光声。我条件反射的转身过去,看到了那个正在打人的岚,她也看到了我。我们只是面无表情的对视一眼,什么也没说,各自很快走开了。岚竟然打人,我心里受到了一次很大的冲击。
一进教室,我发现几个比我早到的同学都在看着我,我知道自己的眼睛已经肿得不正常了,尴尬的笑笑。直到我走到自己的座位坐下,才明白发生了什么。课桌里满是各种垃圾,桌上也被各种墨水乱画一气,写的全是垃圾二字。我心里一惊。
一个同学走过来小声的说,“你居然敢得罪她们?我早上进来看到岚她们那一帮人......”
“可能因为我昨天骂她们是垃圾吧。”我笑笑没当回事。倒是这个同学石化了,“不是吧。”
“我才不怕那群垃圾。”我像没事人一样开始清理垃圾,手却开始不受控制地发抖。岚真的是变了,居然跟这样的人交朋友。
6
时间又过去了很长一阵子,我过得很好,那年的期末考试我终于升到了班上前十名,每天专心学习让我超快乐。传说中的报复一直没出现。
有一天上晚自习,老师发了一张试卷后照例又消失了。两个女孩在大家的注视下就那么从教室门口径直的走了进来。大家并不认识她们,我却认识,因为我上次在出租屋见到过她们。
俩人走到我跟前,其中一个人递给我一张纸条,转身就要出去。莫名其妙,我看也没看,“你们谁啊!”揉成一团想直接把它扔掉,却不不偏不倚的砸到了她的脸上。
我吃了一惊,有点抱歉但又觉得不能退缩一定要强装作“那又怎样”的样子。她瞪着我,慢慢的蹲下捡起了那团纸。
我同桌被吓坏了,周围的人都看着我们,班长和我室友也站了过来。总觉得剑拔弩张,要发生什么了。
“你们哪个班的?”老师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门口,大家纷纷转过头去。
那女生像是忍着怒火,把纸条又塞到我手里,小声了说了声,“岚找你。”
俩人什么也没回应,瞟了老师一眼,就那么走出了教室。
像是岚的字迹,我看了一眼,跟老师请假上厕所,也走了出去。她俩果然在一楼的楼梯口等着,岚并没在。
“你TMD也太狂了吧!”刚刚被我扔纸条的女生气呼呼的说着,这个暴躁姑娘。
“岚呢?你们骗我?你们想干嘛?”
“我们没骗你,岚在她家,她病了。”另一个人说着。
“她爸妈呢?见我干嘛。”
“她爸妈忙,没在家。”
“不是还有你们这些人吗。”
“是她叫我们来找你的,问题那么多你烦不烦啊!”暴躁姑娘打断了我的疑问。
“知道了。”
我跟着她们走到校门口的保安室旁边的时候,被班长和舍长拦住了。
“没事,岚病了,我去看看她。”我说。
她俩的眼神像是在问我,真的假的?我把她俩拉到一边,小声的说,“真的是岚病了,她爸妈不在家,我过去看看。”舍长说,那你下晚自习的时间打个电话回来,我回去要接到。我说,好的。
保卫室老师趴在那睡觉,我们毫不费力大摇大摆的走出了校门,上了出租车。想来那次居然是我第一次坐出租车。
过了一会儿,我忽然发现车根本就不是往岚家里走。我开始害怕了,脑子里充满了各种曾看到的逃离剧情,但最后我什么也不敢做,只在那后悔自己怎么那么蠢。
现在想来,那时候的大环境哪有什么小孩子的安全教育和自我保护呢。
车来到那个我曾经来过的出租屋,我们下了车后出租车开走了。我心里想着,“太好了,到时候警察也能找到线索知道我今天来了这里。”
出租屋内出来好几个人,有男有女,走路歪歪扭扭,看到我们说了句“交给你们了。”虽然有些人觉得眼熟,但我还是被这群人的一身酒味给吓到了。
我跟着她们俩走了进去,岚果然趴在床上,侧脸红通通的,一看就是醉了。我回头瞪了那俩女生,怒了句,“不是说她病了吗?”她俩像看不见我一样,去另一个房间。
我摸了摸她的额头,还好不烫。我很生气的说了一句“你干嘛要喝那么多酒啊,跟这群小混混混什么啊!”
“你说话注意点!”暴躁姑娘从那个房间里出来,看着我,“再说了,她就喝了一杯就倒下了。”
“别生气,别生气了,西西,你别生我气了。”岚转过身来,半醉半梦,“我最怕你生我气了。对不起,呜呜呜呜。”岚竟然哭了起来,她似乎想爬起来,但是又未能成功,最后就趴在我腿上哭睡着了。
我真是又好气又好笑又无奈,又不知道该怎么办,就这么坐在床边等着。我真后悔自己没带一本书出来。
岚的手机响了。
“快接,快接。”她俩拿着手机给我,“你就说岚在洗澡。”
“怎么接啊,我没用过啊。”
她俩很无语的看着我,按了个按键后递给了我,电话那边传来岚妈妈的声音。
“喂?张阿姨啊,我是西西。哦岚在洗澡,我帮她接的。”
“噢,西西啊,你们是在家吧?你等下叫小岚看一下家里的电话是不是没挂好,打不通啊。”岚妈妈说着,“你好一阵子没来了,学习很忙吗?欢迎常来我们家玩啊。对了,冰箱里有牛奶和水果,你们自己随便吃点啊。阿姨要加班就不回来给你们做宵夜了。早点休息啊。”
“好的,好的。谢谢张阿姨,张阿姨再见。”
我看着她俩说,“所以你们叫我来就是因为要接这个电话?你们这些骗子。”
她俩没理我,去了另一个房间。我看到手机上显示的时间,突然想起来什么,于是也跑过去,把手机递给她们,不客气的说了一句,“拨一下学校宿舍楼的电话,我不会用这个。”
挂完报平安电话,岚依旧睡着,我又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于是继续气呼呼的坐在床上。
等我醒来的时候,发现岚坐在凳子上喝水,笑嘻嘻的看着我。
“你来了啊?”她说。
“嗯,我要回去了。”
“回哪去?”
“我要回学校。”
“现在都11点多了,学校铁门都锁了。你想翻墙被抓到被大喇叭通报批评?”
“我才不要待在这里。”
“那一起去我家吧。”
我想了想,于是没说话了,乖乖的跟着她走,像曾经那样。
“刚刚你妈打电话来了,说你家的座机打不通,问你是不是没挂好。”
“哦,我把听筒放一边了。”
“你怎么可以这样。”
“每天都打座机电话查岗,烦都烦死了。”
“她是你妈妈哎,你怎么可以这样。”
自从上次吵架冷战后,我们虽然和解,但也很久没这么说话了。好像有一道无形的墙隔开了所谓成绩好的学生和成绩差的小混混,连带也隔开了我们。想到这里,我总是会觉得很难过,觉得自己最好的朋友怎么会“变坏”了,于是我总是很讨厌她身边的那群人,我认为是她们把她带坏了。
7
一打开门,她把钥匙扔到茶盘里,各种换鞋、放包、关门的声音,乒乓作响,我示意她小声点。她倒是哈哈笑起来,说着“我家里又没人,嘘什么。”
“你爸妈呢?”
“谁知道呢。”她毫不在意,又倔强的抱怨着。
她熟练的从冰箱里拿出面条、番茄、蔬菜,做起了宵夜,还洗起了水果。她好像已经很习惯了。
“待会儿你看面条熟了就把火关了。像这样,这样拧到底,看到火灭了就行了。我先去洗个澡。”
“哦,我知道了。”我又想起了当时排练节目的时候,她也是这么笑着对我说话。“你就在这里看书就好了,等到她撞到你的时候,你大喊一声上自习安静就可以了。”
“你多久没上自习了?”我脱口而出。
她倒是愣了一下,什么也没说,洗澡去了。
她洗好澡出来,看了一眼灶台,看了一眼锅里,“你怎么不把面条捞出来啊?都泡胀了。”
“你不是只叫我把火关掉吗?”
“我怎么知道学霸也会这么没脑子的时候啊,你没煮过面条吗?”
“是没煮过啊。”
她叹了口气,说“那你先去洗澡吧。睡衣我放床上了。左边是热水,你很久没来我家,都快忘了吧。”
“哦,知道了。”
洗完澡出来,她端出两碗面条,放到了饭桌上。
“这是谢谢你的。”
“谢我?”
“谢谢你刚才来陪着我。那群人没吓到你吧?”
“他们吓到我了。还有,我是被骗去的,她俩说是你让她们去叫我的,还说你病了,要早知道是这样......”
“的确是我叫她们去找你的。嗯,早知道我是喝酒了,才不会理我的是吧?”
“谁叫你要跟那些不三不四的人一起喝酒了。”
“不关他们的事,是我叫他们陪我喝的,酒也是我买的。”
“你脑子有病啊!”
“对啊,我就是脑子有病啊。”
我不说话了,开始吃面条,我怕两个人又大吵起来。于是谁也不说话了,默默的吃着面条。
忽然她停住了,低着头也没动,接着开始抖起来,她似乎是在抽泣。
“你怎么了?”
“我头痛。”
“你没事学大人喝什么白酒,当然头痛了。”
“谁要学了,那酒又不好喝,又苦又辣,嘤嘤嘤,我又不喜欢喝,”她干脆大哭起来,“我爸我妈都不要我了,现在连我最好的朋友也不理我了,我什么都没有了。嘤嘤嘤……”
我一下子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就只能默默的把纸巾放她旁边,然后接着一边小心翼翼的吃着面条,一边看着她。
她约么是觉得周围安静了,忽然抬起头,看着我,我也看着她。
她先噗的一声笑出来,擦了擦眼泪,也继续吃起面条来。我就那么一脸蒙蔽的看着她。
8
那天,我并没有辅导她的作业,因为我没带书出来。
她冲调了一杯咖啡给我喝,我现在还记得红褐色的雀巢小袋子,小小的瓷杯子,长长的小铁勺,摆在桌上,凑在台灯下面。第一次喝,我觉得很新鲜,但也真觉得苦,也不明白为什么她喜欢喝这么苦的东西。
那天我意外的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她好像精神也很好,两个人聊了很多小时候的事,也聊了很多当时的事。
她说起她是怎么认识的这些人、说起他们对她都很好、他们一起去哪里玩、去看电影、去网吧、去野炊,她说大家都很讲义气。
但我当时只是一直在说着学生要好好学习之类,不能跟这些小混混一起玩,会被带坏。
她说,“没有谁带坏谁,大家只是有缘分认识,又碰巧志同道合而已。”
我说,“志同道合就是让你学会逃课,还学会打人了是么。”
我们都想起了那天早上的事。她沉默,我也安静了。
后来,她也在试图让我能接受她的朋友们。她总是约我周末跟他们一起出去玩,我一开始都不愿意出去,后来答应了。
我跟着他们去电影院,但我不喜欢他们抽烟的样子;我跟着他们去网吧,也不喜欢他们边打游戏边骂脏话;去溜冰场,里面的人横冲直闯我害怕。
出去玩并没有让我觉得很有乐趣,只是因为岚答应平时我辅导她上自习。岚不愿意去教室,她说教室里的氛围让她觉得窒息。所以自习的地点就从教室搬到了那个出租屋里,暴躁姑娘也被她叫了过来一起自习。岚笑着说,还是希望他们几个人能出一个大学生的,自己是没希望了。我瞪了她一眼。
倒是一起自习的这段时间,我慢慢的改变了对暴躁姑娘的看法,并不是以前的脸谱般的“坏学生”的形象,觉得跟我们一样,是一个普通的小姑娘,除了有时候会抽烟喝酒说脏话。
9
有一天,我去出租屋找岚,她不在,于是跟暴躁姑娘闲聊了几句。
暴躁姑娘说,“你知道我们怎么认识的吗?”
我说,“不是因为她有天回家被坏人欺负,你们正好在旁边吃夜市帮了她吗?”
暴躁姑娘说,岚当时在路边被两个人拦着。他们一群在旁边吃夜市,她看见了,认出她是自己学校的同学,一群人就涌上去把她带着一起吃夜市了,随后还送她回家。
他们也是后来也才知道,那两个人是找岚爸妈要债的,有一次要债的把她家砸了。
暴躁姑娘看了我一眼。
“她从没跟我提过这些事,我也没听谁跟我说过。我只知道,她变了,变得喜欢跟小混混......”我看了她一眼,“不喜欢学习了,老逃课,抽烟,在厕所抽烟还被抓到过,还打人。”
“她不打人,卧槽我见过唯一打的一次还打的是我。”
轮到我诧异的看她一眼,她好像没打算接着说这件事。
“你还记得她校庆的时候去唱歌不是很有名嘛,后来二中有个男的追她,还邀她去KTV唱歌,尼玛丑的一逼,谁去啊,也不照镜自己看看。仗着家里有点破钱,带着几个傻逼整天在下晚自习在学校门口堵她。她一开始还不说,后来我们知道了,她才说那时候她都不敢去上晚自习。我们把这几个傻逼教训了一顿才学乖了。不过她后来自己也不想去学校上课。现在倒在这里看书学习了,也是搞笑。”
10
一天早上,我和岚一起到教室。刚坐下,我就被班主任叫到了办公室。
我一看,年级训导主任也在。班主任和颜悦色的先夸了我一番,学习态度很好成绩也进步了很多,一种“我看好你哟”的态度。我知道班主任不会这么闲特意找到我来说这些。
随后果然话锋一转,接着说了“但是”。但是据任课老师反映我最近这个学期的晚自习总是逃课,还被训导主任发现我跟社会上的小混混一起。
班主任说的的确是事实,我也没什么好争辩的,只低头不语。
回到教室后,岚过来问我发生了什么事。我笑笑的小声说着,“跟我当初对说你一样。要我好好学习,少跟社会上的混混来往。”
岚听了之后,不以为然地说了一句“哦是么。”
11
那个周末,我回了趟家,这次我一个月没回家了。爸妈很高兴,什么事也不让我做,只是说着看书,或者休息。就好像我从哪里干了一个月的苦力回来累坏了,回家需要休息。全家吃饭,一人上学,或许真的是吧。
饭间的聊天提到了岚的爸妈。岚爸赌博输了很多钱,也被开除了公职,还四处借了很多钱,然后就跑了。岚妈以前本来是体制内的清闲工作,天天被人追岚爸欠的债,听说辞职做生意去了。
我说,怪不得去岚家里她爸妈都见不着了。
12
我一直觉得人生的轨迹就应该是,上小学、上初中、上高中、上大学。
但是岚说,她早就放弃考大学了,因为她觉得自己不是学习的料。
我说,那是因为你不努力。
岚说,你不明白那种怎么努力也没用的心情。
中考后,我就明白了。
考试成绩出来之后,我哭了。我觉得很无力,已经很努力了,但是却得不到想要的结果。岚好像反倒无所谓,说,“没事,不就是上不了重点高中嘛,反正我也不喜欢上学。”
我夹杂着失落的难受。好像就只有我一个人在希望我们继续能在一个学校里,在一个班里,再在一起。
有时候人生轨道就是这么的不可预知。一些你以为是毫不起眼的小事,却能让轨道转折,偏离了方向,而后越走越远。只是,当时的人啊,毫不察觉,不然那时一定会为了那点“小事”更加用尽全力。
我并没有让家长和老师失望,顺利的去了重点高中市一中。而岚去了市二中。市二中虽然差了很多,按照她的成绩肯定是照样上不了的,但就是去了。我也觉得很意外,也很替她高兴,毕竟我希望她还是学生,那样感觉跟自己同样的身份。
市一中和市二中隔得不算太近,单程半个小时。我那时会时不时的跑去找她玩,她也会来我们学校找我。每次她都会直接等在教室门口的阳台,等着我下课,然后带着我去新的地方玩耍。
13
那一年她的生日,她那天又在教室门口。这次不同的是,除了她还有另外一帮人,大概十几个,不过那时候学校并不要求穿校服,所以也不是那么的扎眼。下课后,我跟着他们出了校门上了停在门口的小轿车,三辆车浩浩荡荡的一路。她说她的朋友们也会一起给她过生日。
那天,我跟着她和她的朋友们来到据说是她朋友家开的舞厅。我从来没进过舞厅,不管是声音还是光影都让我觉得无比嘈杂,说话都基本靠吼。
她拉我去跳舞,我并不擅长这种摇头晃脑的运动,死命不去。于是她和他们在跳舞,我在一旁喝饮料和他们玩掷骰子的游戏。忽然间音乐节奏变了,大家突然起哄起来,两边轮流有人出来,像在斗舞。岚跳的样子跟电视上那种大团结大联欢的舞蹈完全不是一个画风,节拍感很强,我觉得有种莫名力量和帅气。那个画面后来一直在我脑海。
再后来的事,我就忘了。我只记得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床上,室友在一旁。
“你怎么在这?”我很惊奇。
室友瞪着我,“昨天你没回宿舍,今天上午你也没去上课。”
“昨天你喝太多了,就没送你回学校。”岚从从门外探了个头出来,“早上看你没睡醒,就没叫醒你,去找她帮你请假。”
“我喝多了?”我一脸惊悚,强烈的头疼告诉我这是真的。
“是啊,叫你走的时候你还要喝呢。”岚笑着说,“啤酒度数低,你酒量更低啊。一觉睡到现在,买的早饭都凉了。”
室友一脸鄙视的看着我,“我帮你请假了,你不舒服就再躺一会儿。”
不过,那天我并没有躺多久,就躺到医院去挂点滴了,还被那个正好和我爸妈相识的医生“骂”了一顿。岚帮我付了所有的钱,说以后不让我这么喝酒了。
下午岚送室友和我一起回到学校,就离开了。我和室友直接去了宿舍,我接着又躺。室友也没去上自习,干脆抱了本书在旁边看着,很安静。迷迷糊糊之间,觉得突然宿舍里涌进来好多人特别嘈杂,眼皮也特别重根本睁不开眼睛。
到了半夜,我终于睡清醒了。室友抛过来一句,“班主任来看你了,幸好你真的发烧了。”
第二天一早,我去到教室,同桌神神秘秘地跟我说,“你听说了吗?我们学校昨天出了件大事。有个高一的新生在外面惹了事,被一大帮社会上的人直接从教室带走了,从教室直接把人带走噢,啧啧啧,听说还被弄住院了。听说,连保安室的保安和当时上课的老师都被教导处叫去问话了。”说完笑嘻嘻的看着我。
“都传成这样了啊。”
14
那次晚自习的时候,我理所当然的被班主任叫走了。
高中的这个班主任是个年轻的女老师,教我们语文和历史。听说她好像刚从大学毕业,我们是她当班主任带的第一批学生。我印象中的女老师都特别凶,我们班主任上课虽然不会骂我们但是也很严肃。
她让我坐下,居然还给我倒了杯水,问我头还疼不疼。
我战战兢兢以为她会训我,说不疼了。
她只是说最近的自习课讲解了不少随堂测试的试卷,她看了下我的语文数学物理测试成绩都不错,历史和英语还有待进步。
老师们自习课发试卷都是点名字发的,一个一个念名字上去拿,还报分数。分数特高和特低的都会“赢得”一片赞叹。她手里拿的那一沓试卷都是我没有去领的。
她把试卷都交给我,叫我把做错的题都重新做一遍。那天我印象特别深刻,查了很多书看了很多例子,才把那厚厚的一沓试卷的错题做完了。
第二天是周末,我做完天都要亮了,班主任带我直接去吃了早饭当宵夜。吃的时候,班主任问我,“那个总来找你的女孩子是你朋友?”
“嗯,是啊。”
“你们怎么认识的?”
“她是我发小。”
“哦。”
吃完,班主任送我回宿舍,叫我补觉。
自那以后,但凡逃课后的礼拜五晚自习,我都会被她叫到办公室拿回我逃课没领的试卷,当面重做,直到做完。只是后面试卷变少了,错的题也变少了。再后来,她手里再没有我没领的试卷了。
15
暴躁姑娘也考上了一中还跟我分在同一个班里,我也是很意外。她自己还开玩笑说,都是因为当初“被逼着”学习,碰了运气才考上了一中。
我有些岚的消息还是从她这里听说的,毕竟她和岚还有些其它的共同的朋友。只有和她在一起聊天,才会提到岚。
暴躁姑娘说,你还记得你初中的时候书桌被人塞满了垃圾吗?
我说,记得啊当时打扫了好久,还把桌用水冲洗了一遍。
她笑笑说,是我干的。
我笑,你怎么那么幼稚。
她说,那时候是挺幼稚的。你当时说话也很冲嘛,我们还说要教训你一顿,岚还不让。那天早上,你在生物园看到我们了是吧。
我才恍然过来。
她说,是啊岚那天知道了很生气,把我叫出去打了我那一巴掌。
16
因为我和岚毕竟在不同的学校,那个时代也没有手机,不能见面的话联彼此知道的信息也变少了。慢慢的,朝夕相处的新同学变成了新朋友,我们各自有了新的朋友圈。
互相的朋友圈又是如此的不同,以至于我们真正融不到对方的圈子里去。
后来听说岚在外面打架了,这次动了刀见了血。有些人说是因为被另一个小混混追而不得纠缠不清;有的人说他们本来就在一起了因为男方劈腿,所以动了刀。各种故事的版本都在我耳边传着。据说岚家里陪了对方不少的钱,岚没有被抓起来,但还是被开除了。
那之后,我跟她见过一次。岚跟我说了一句,“我说我不是故意的。你信吗?”我说,“我信。”
之后,岚去了广州找了份工作,偶尔也打电话、写信、寄明信片回来,说着广州这个大城市,说着她的近况。
再后来,慢慢的岚的消息少了。我和暴躁姑娘谈论的更多的,变成了考试和学业,每天忙于应付各种作业,应付考试,应付排名。
那年高考前的那个寒假,岚回来过年了。她约我和暴躁姑娘新年里出去玩,给我们俩都买了一块手表当礼物。那是我的第一块手表,后来不知道哪里去了,只记得是浅绿色的表盘,还有夜光的指针,很漂亮。
她说她回家之前在一家制鞋厂上班。公司包吃包住,每个礼拜工作六天,每天工作从早上八点到下午六点,每个月有两千块钱。
我听到这个数字哇了一下,对我来说这笔钱还挺多的。
她说,下班后晚上没事会去附近的网吧上网,到了周末就会和几个老乡一起出去玩。不过这次回家把工作辞了。等过年回去,再去找找别的工作。在那边认识了很多老乡,还有老乡会,大家关系都挺好的,有事也会互相帮忙,平时老乡之间也会介绍工作。
我说,那也挺好的。
17
后来我离开家去上大学,见识了更大的世界,认识了更多的人,也有了人生的第一个手机。
大二的时候,岚突然联系了我。她说她在上海,问我在不在学校里。
我很惊喜,把隔壁学校的暴躁姑娘叫上,三个人在学校门口的小馆子吃了一顿饭。
我带岚在校园里逛了一圈,去了教学楼、图书馆又去了宿舍参观,说着自己平时宿舍,教室,图书馆的三点一线的日子。岚说我还是跟以前一样,那么爱学习。暴躁姑娘说,我应该加入一些社团,很好玩的,接着又去了暴躁姑娘的学校转了一圈,还去了她们的社团活动室。
那天在她们学校礼堂后面的草地上,三个人聊了很多以前的事。
岚说,真羡慕我们。
第二天在火车站送走岚之后,我和暴躁姑娘一起回学校。
“我不知道该不该说这话,但是你有没有觉得她有种距离感。”暴躁姑娘说。
“嗯,有点吧。”我说。
或许这就是生活。
有一天,我打电话回家,老妈突然问我,岚有没有联系我。
我很诧异。
老妈说,岚打电话到我家问我的手机号码。说她借了好多亲戚朋友的钱,像是在搞传销。
我说,她只是来学校找我,吃了顿饭,没提借钱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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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一次知道她的消息,是某天暴躁姑娘在QQ上突然给我发了消息。
她说,你知道吗,听说岚自杀了。
我很震惊。
暴躁姑娘说,她也是听在老家的爸妈说的。
据说,岚交了个男朋友。那次她跟着男朋友去了男朋友的老家,就在那里自杀了。
什么原因,不知道;有没有报警,不知道。唯一知道的,就是岚已经走了。
我当时很惊讶,也没有更多的悲伤,一种脑子很空的感觉。
19
那时曾天真的以为,我们一辈子都会像这样在那个安静的小镇上,如过去的一代又一代人那样一起长大,结婚,生子,老去。
我从来没去过岚的墓地,我甚至不知道她有没有墓地。
我只知道,或许岚在我不知道的地方,结婚生子,过着安静平和的生活。
我经常想起那个我曾羡慕的会唱歌跳舞欢乐又大胆的小女孩,想起小时候两个人一起在太阳下奔跑的画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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