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一梦解千语
红楼一梦,石刻一文,脂砚斋说极寸断心,刘心武谈尽梦魂情。没有嘲笑,唯有悲悯;没有讥诮,空余嗟叹;没有开始,何谈结局?
自古而今,评红楼者甚众,百家之言,各有千秋,终竟无一人能道尽详略。诚然,此等汗血佳作只怕曹公自身也未能说清他内心之纠葛错杂,笔下之悲情命定。如今吾辈此番论调皆不过出自私情耳。
大观园里形形色色的女子,悉水为之骨肉,柔情绵绵,温情婉婉,又各具风情,人生百态,各自挣扎着对抗共同的悲剧命数。
相较于黛玉的小性情,许多人钟情于宝钗的大心性,不由得令我为林妹妹申辩数言。且不论高鹗之后续是否有违曹公之愿,俨然把黛钗之同气连枝释为宝钗之咎由自取,单凭前文所述宝钗过于完美,完美得不食人间烟火,她便如同冷香丸,早把热情换世故。黛玉之超凡脱俗,不止因其“两弯似蹙非蹙笼烟眉,一双似喜非喜含情目”之天仙美貌;不止因其“裁菊咏絮以艺夺魁”之非凡才情。于生活灰暗一隅,偶见如此明眸皓齿佳人,襟怀洒脱,鲜活生动,栖居诗意人生,怎不令人喜出望外,眼前一惊?
她不忌讳世俗偏见,独坐花亭赏读西厢;她争取自由,宽解宝玉不必刻意功名;她凄婉哀绝,柔荑焚尽一生哀怨泣血的诗篇;她特立独行,具有超时代女权平等主义思想,外表柔弱,内里睿智,这样伶俐的黛玉,怎能不喜不爱?
不忍忆起她那番自嘲:“泣哭,泣哭,谁知颦儿泪苦?”
有一女子,佳人焉,自称槛外人,却终未跳出尘世的门槛。林语堂曾在多种场合下公开表态自己最喜探春,独厌妙玉。作为一位深受西方启蒙思想影响主张众生平等的学者,他的态度事出有因,却未必人人认同。我想也许妙玉令林老气极的应是她对待刘姥姥的“不敬”之意吧。成化窑杯何其珍贵,只因刘姥姥用过,她竟非要扔掉。如此这么一个心气儿高的人仍是没做到一尘不染。心原本是对宝玉倾情的,而且是自始至终的,以至于不顾一切自愿深陷污泥之中也要保宝玉和史湘云周全。十二金钗正居第六,无愧为宝玉真正的红颜知己。
这些如水女子无论如何命途多舛,又无论如何温婉可人,单凭她们也无法支撑这盘曲错杂的尘世情缘。读红楼自然离不开自小混迹在脂粉堆里的宝玉,那个发出女儿为水,男子都是渣滓浊沫惊世奇语,那个“行为偏僻乖张,那管世人诽谤”,那个叛逆封建礼法秩序,批评儒家道学的又奇又俗的宝玉,与黛玉本性相类,故彼此相惜,却无奈怯弱逃避,木石前盟终挣不脱世俗枷锁。
许多人视红楼为草芥,驳其粗俗滥调,实为有失公允。鲁迅有言:“单是命意,就因读者的眼光而有种种:经学看见《易》,道学家看见淫,才子看见缠绵,革命家看见排满,流言家看见宫闱秘事。”依余愚见,对于红楼评述,最为公秉的当属蒋勋罢。他慨叹红楼应如佛经一般品读,此间慈悲情怀、命里轮回、人生无常皆有语焉,细细斟酌自有其高明之处。
何止如此,红楼也并非完全古时观念,其中贾雨村的自甘堕落、自取灭亡,不正昭示了如今反腐倡廉之风?他所判的石呆子古扇案和葫芦案,那一桩不是贪赃枉法的胡判?愿雨村所见之联“身后有余忘缩手,眼前无路想回头”也能给世人一些警醒。
“说到辛酸处,荒唐愈可悲,由来同一梦,休笑世人痴。”今之众人,无法体及曹公于悼红轩中执笔时所感所想。文之兴盛与衰落,时代各异,红楼历尽百年流离,仍能熠熠生辉,令人可喜。
可如今四大名著之中,红楼愈来愈淡出人们的视线,这世间没有正规的三国学,水浒学和唐诗学,偏有红学会,其崇高地位可见一斑。但纵有一人能悟到精髓也不及百人能耐着性子品完一本原著。曹公最爱下谶语,难道今日也要对其巨著下一番谶言:“好高人愈妒,过洁世同嫌”不成?但愿并非如此。
红楼之露水姻缘,渺渺无可期;红楼之可人角儿,凄凄无人怜。且听我为你娓娓道来。
毕生偿他甘露惠,花间拾零葬花吟。
神瑛侍者本多情,宝玉深藏吾真意。
熟稔世故步青云,蘅芜情苦无人晓。
解语桃花萎尘埃,谁知公子竟无缘。
脂粉英雄泼皮户,人世难定也生愁。
栊翠庵内寡情欲,奈何本是女儿身。
毁扇直性真率情,心比天高卓然立。
有命无运却天资,何故香魂返故乡。
红楼一梦解千语,从此情愁为那般。
度红楼,解千语。此间可有你徘徊驻足的身影,可有你低眉叹惋的瞬间,可有你泫然欲泣的不忍?百态人生,尽在斯文。吾不言,自相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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