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个风平浪静的春天,村后的念落河突然单方面宣布决堤。不仅蝌蚪们没能早一步向田里蹿跳,就连草鱼泥鳅们也没有一条有机会跃出水面向大家传送消息。
说起来,这一切看似正常,又极为不正常。
明明是花开风吹的日子,再清闲几天,村里的男女老少都是要在田间地头忙碌起来的,可偏偏这个时候出了这么个事,想想就让人觉得晦气,不过晦气归晦气,不是觉得晦气河水就不决堤了。即便是到了如今,仍是没人能理出个所以然来。
觉察到不可逆转的危机出现时,我当时应该正在邻居王二家的麦地头打盹儿。早上吸了王二一颗上档次的烟,愣是被他拉着说话来着。我恍恍惚惚记得自打我坐在他家地头,他那张插满了灰白色铁胡子的嘴巴就一刻也没停下来过。没记错的话,他大概说了些这样的话。“人活在这个世上,即便天天精打细算过日子,可还总是会碰上让人难以预料的事情……破事!一箩筐的破事!它们很是可恶,遇到了不仅让人觉得恶心,整日忧心忡忡如惊弓之鸟,而且恶心之余还会质疑自身存在的必要性……不过,有时候也能想明白,事情总归是要发生的。自己没那么伟大,不至于什么事都要设身处地。也就是说,在万事面前,你并不能游刃有余应对自如。于是,我便选择忘记……忘?呵!却是忘不了的。过了一些日子,它们还是会通过其他的方式旁敲侧击,帮你再次想起它们来,以至于你再次陷入痛苦与咒骂的沼泽之中……”
对于王二的一连串堪称独白式的谈话,起初我还“嗯,嗯“地回应他,可到最后实在是困地不行了,就连一声有气无力的“嗯“也不便宜他了。“你是能说,可你有个傻儿!他至今连一句囫囵的话也说不成。”
经过我无数次查证,我确实是在睡着之前想了这么一句带有攻击性的恶毒话来抗衡王二。你会明白,当一个人放松一切警惕的时候,就是连自己也骗不得的。
在梦里,王二家的傻小子竟然娶到了媳妇,我去找王二的时候,俩孩子正在磕头,隆隆的炮响声使我不得不用手塞住了耳朵。
我蹲在一个墙角,咧着嘴笑着,接过王二扔过来的烟转手递进了嘴里。“王二,你小子可算熬出头了!”我一手抢过来王二嘴巴里的着着的烟头,一手拍着他的肩膀说。“那是,那是。”王二也张着大嘴挤着眼睛含糊地冲着我说。
在梦里还没等到开席,我便察觉到一股带有鱼腥味的急风向我吹来,那时候,乌泱泱的黑水已经到了我的面前,没等我发出一声惨叫,它们瞬间就漫过了我的头顶,倒灌进我的五脏六腑。
我在水里忽上忽下,肚皮却始终朝上。一截断木急速地向我的方向奔来,我知道,自己已经没有了机会再去躲开。
等我醒过来时,确实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我想着王二这时候应该蹲在我家堂屋的地上抽着烟。我想,我都这样了,王二这时候应该是难受的想哭吧,也可能刚刚就哭过一阵了。再说了,王二也不是那种见人落难就笑话疏远的人。这次,我信他。可我头一歪,屋里什么人也没有。
我光着脚颤巍巍地爬上屋顶,看到除我之外的他们一如往日神情,嬉笑或是木讷。王二家的傻小子没有在地上像往常似的玩尿泥儿,而是穿着一身干净的衣服坐在砖凳上读着一本书,并且嘴里念念有声。他的头发从中间分开,看起来还湿漉漉的,衬衣的纽扣一直扣到了赘肉颇多的脖子里的那颗。
“喂!你爹呢?”我冲着王二家的傻小子喊。“死了,已经埋了!”他冷冷地说。“你他娘的放屁!”我大声骂了一句,不过,我的这句话像是砸进了土窝里,没有了回声。
淤泥覆盖了绿草红花,王二搭建的草房子不见了踪迹,唯独剩下几根茅草在腥臭的河水里乱七八糟地横冲直撞。
王二家的傻小子后来告诉我这样的消息,那时我还在找着王二,正从河边往回走。他说大水过后,他看见老鼠长了翅膀同燕子飞翔在空中,百灵生了鱼鳍和鲶鱼在水里争夺一星半点的腐肉。
到头来,上下均是不得清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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