伪城市中的伪生活——论城市建成环境的真实性和虚伪性（上）

伪城市中的伪生活

——论城市建成环境的真实性和虚伪性（上)

The Pretending life in the Pretending City

何为建成环境：是指包括大型城市环境在内的为人类活动而提供的人造环境。

何为“伪”：在此文中是指伪装或假装。

除了社会自身，建成环境是人类所创造的最大最复杂的人造物。它的复杂性与它的规模彼此相关。与其说他是一个物体，不如说是一种受制于持续变化的时空聚焦过程，它是由无数个人与组织历经很长的时间才建成的（比尔希利尔）。在本文中我们提及的是城市层面上的建成环境，它实际上是一个复杂的混合体，混合了多种经济要素和社会活动，而物理空间恰恰是这两点的投影。在人类长达几千年的造城史中，无数个伟大的城市被兴建，被毁弃。我们面对的是一部厚重的历史教科书，人们在不停的询问着自己：我们的城市建成环境要往哪儿去？

要回答上面的问题，首先要理解在'人与环境'的关系中处于中心地位的“意义meaning”的重要性，“意义”是联系环境与人最重要的机制，而“意义”的研究则必须在相应的文化脉络中进行。只有对自身所处的现实和历史文化背景进行深入研究，我们才能真正获取建成环境的意义（Amos Rapoport 1976)。我们流连于历史给我们的遗存物，我们渴望在这么多的遗存物之中延续我们的当代的创造，为下一代生产新的遗存物。在看待这些遗存物的时候，我们认为我们的生活应该与他们共存在、共生长。然而在一切都可以成为商品的消费社会中，所有人都面临着决定，决定的钥匙在于选择，而今天我们在对建成环境的选择和决定过程中，面对的却是别无选择。意义往往最终变成了一系列的文化符号和我们放在口头上的某些噱头和卖点！

同时我们也要理解在现代意义上的空间概念中“作品”（work）和“产品”（product）的差别，“作品”对应于自然，“产品”对应于生产。“作品”具有某种无以取代的独特性质，“产品”则可以丝毫不爽予以复制。所以自然是在创造“作品”，而不是在生产“产品”。自然并不劳动，它创造万物，完全是自然而然的。自然本身对它的造物一无所知。故一草一木并非“产品”，即便它们是在花园里…（列斐伏尔“空间的生产”1974）。但是，今天，自然已经逐渐失去它的能力，资本时代的生产方式的三位一体：土地，资本，劳动，所对应的地租，利润，工资将自然已经打得支离破碎。一切都被赋予了消费的意义，同样的产品，甚至更糟糕的产品，被包装上某种名目以后，可以堂而皇之的几倍身价卖出，同样的环境，甚至更糟糕的环境，被冠以某种口号，堂而皇之的代替了我们真实的生活。

建筑师从知觉的措辞出发做出的设计，但是使用者却从环境联想的措辞作出评价（Amos Rapoport1974），没有人可以堵住使用者的联想，但是却有办法引导他们的联想！我们生存的环境是被怎样建成的？什么是建成环境的真实性？真实性在于我们为什么而建？在人类的初始，我们建设的目的在于满足使用者的需要，生产者即是消费者（或者说建设者即是居住者），他们的建设是根据自己的实际需要来进行的，这样决定了建设的规模，空间的尺度，相互的关系等等，一切都是显得那么自然而然。在这样的一个时期：纵观历史，大部分的建成环境采用了乡土建筑的形式，这也是世界上大部分地区所使用的。

然而，进入工业时代以后，一切都进入了标准化，生活也被标准化。一切都成了生产线上的工业产品，建筑甚至被当作居住的机器来看待了，城市更是一台巨大的超级机器！乌托邦的理想主义：居者有其屋的美好梦想，在一幢幢拔地而起的建筑产业化的外衣下全球性的铺展开来。建成环境成为了商品，在资本的力量下，每个人都变成了消费者。'住宅，居住的机器' （勒-柯布西耶 1923），更是将建成环境的纯功能动机在理想主义革命的外衣下推向了极致，我们已经不再根据我们的需求来生产或建造了，使用者们跟随着广告和宣传来产生他们的联想甚至被联想！

在中国，近三十年的城市化进程中，大地在推土机，打桩机的轰鸣声中惊醒，这片养育了几千年文明的土地上，如今已经被浇灌在混凝土的海洋中，窒息，挣扎，湮没。生活在其中的人们以至于我们自己都忘记了我们为了什么而生活？而对于这个年代长大的人群，恰恰又是真实目睹了中国城市的巨大变化的亲历者。在这里你看到的更多是功能化，目的性的城市生活环境。一切被赋予了中国特色的帽子后，开始了理想国度的建设大跃进！我们幻想着未来城市环境的样子，这个样子一会儿是美国的长相，一会儿又可能是欧洲的相貌，再一会儿，又跑去和我们的古都们一比高下（其实古都们也被毁得苟延残喘）。这二十多年就好比进了一个巨型的万花筒，五颜六色，光怪陆离的建成环境，让大家都分不清什么是真实的什么是虚幻的？最后怎么办？装吧，大家一起装，装出一种媒体和喉舌告诉我们的一种生活方式和生活状态，活在一种伪装或假装的建成环境中。

景观的真实性

景观一度被认为是园林绿化专业人士的工作，是么？好像有点道理，于是乎，满世界的园林绿化公司和景观设计或施工从业人员忙得不亦乐乎，景观要“绿化”，在这里它是一个动词了—–“使之变绿”！于是一窝蜂似的种植常绿树种和植物，见不得发黄、掉叶的植物，甚至恨不得草皮在冬天也要喷上绿色的油漆，全国一片绿色大跃进。

图1：

高速公路出口进入一个城市的连接线，一条条景观大道映入眼帘，原有的自然野生植被被迅速换成苗圃里精心甄选出来的代表植物界的精英们，植物们像是在接受着他们的主人或领袖一般，庄重的面向着道路中间的车辆行着注目礼。

图片出处：作者 （摄于2014年某城市高速公路入口景观大道）

一切变成了观看的目标，自然在此时已经完全由不得它自己了，我们经常让自然摆个造型和我们喜欢的姿势，明明已经有的真实的自然景观，我们认为有碍观瞻——铲掉、平掉！种上我们自己认为好看的树种和植物配置，经常听见设计师们在业主面前大谈植物的高低错落、前疏后密、色彩搭配，俨然一个自然的造物主，这是真实的么？小区内景观同质化严重，充斥着植物的堆叠，彩色铺地的拼凑，西班牙、地中海、新马泰等无聊的风格。慢慢的在这样的伪景观中，从北到南，从东到西，我们自己都忘记了植物的作用不是绿色这么简单，它是整个建成环境生态体系中的非常重要的一环，是他们的发芽，抽枝，开花，结果，落叶等一系列的生长过程让我们体会到四季的美丽，让我们在夏天享受它们带来的阴凉、昆虫飞禽在它们的呵护下栖息繁衍，同时冬天沐浴在透过枝桠洒在大地上温暖的阳光、万物蛰伏等待着来年大地的复苏！这是人在自然中享受到的恩惠，而不是自以为是的造作，最终把自己推进了一个愚昧的漩涡中。

图2-3： “来，植物们站好了，景观大道上欢迎来宾！”

图片出处：作者 （摄于2014年某城市高速公路入口景观大道）

图4： 小区景观在住宅产业化的进程下，也变成了生产线上的一个环节，全国各地，从南到北，小区植物的选择已经成为园林设计师和苗圃之间的一种默契了。见不得自然的野趣，受不了自然的朴素，更恨不得植物也可以有个什么高大上，白富美的品牌，以彪显卖家和买家自己的身份。

图片出处：作者 （摄于2014年某城市商品房小区内景观）

图5：最近各方面都在大谈着“海绵城市”，鼓吹着自己的楼盘或商业街的生态性，然而，调转头还是在干着说一套做一套的事情，说“真”的，做“伪”的！----街道/商业步行区域绝大部分的铺地都是天然石材，一块一块坚实的黏结在根本不透水的水泥基层上面。

图片出处：作者 （摄于2014年某城市中心商业区内正在铺设的人行道）

在现代城市理论中，景观早已不再只是属于园林绿化范畴了，观景的目的已经退居次席，绿色基础设施的提出，完全改变了植物体系在城市建成空间当中的角色。绿色基础设施提出的目标是地域与季节景观的营造；符合自然规律、为本地生物、生态系统所提供栖息地、庇护所的景观（人类只是其自然大家庭中的一员），不能再是某些人玩弄个人喜好的景观大道，也不能再是设计者电脑里的图片素材的堆积！景观要回归真实的自然！

图6： 城市景观已经变成了一个个呆若木鸡毫无生气的常绿灌木加上杵着残疾支架的永远绿着的（或为了愉悦大家而变色的）观赏性乔木。自然的真实，在我们的建成环境里已经让位给我们感官的虚伪。

图片出处：作者 （摄于2014年某城市中心商业区内景观）

图7： 一个真正的建成环境绿色体系，不仅仅考虑到四季植被的变化与人类本身生活的关系，更重要的是它与整个城市生态系统的互生互存。

图片出处：王培吉，景观建筑师 （城市建成环境的地表水与景观的关系）

设计单位：英国奥本辛斯建筑规划设计有限公司

公共空间的真实性

街道，广场，公园这样的公共场所提供着城市里人群的公共生活以及他们接触户外的机会和空间。在现代城市空间里，他们一直被认为是城市的起居室。然而，现在已经失去了这个角色了，它们也已经被无限娱乐化、无限景观化了。

这是一片占地约1000亩，坐落于遂宁市市中心、涪江西岸的大型湿地公园，该设计完全遵循人在自然中的设计原则。同时，探讨了都市农业在城市中心与市政公园并存的可能性。每到傍晚，成百上千的市民蜂拥而至，从不同方向和位置的入口进入公园，沿着几十条方向不同，材质各异的步道穿行与其中。享受着自然给予的恩惠和乐趣。

席吴二洲湿地公园扮演着一个重要的地表水净化角色，所有在这个区域的天然降水，在冲刷完城市硬质地表后，带着有机物和无机物，进入涪江之前，都在这里降解，过滤。

图片来源：互联网（作者不详）

设计单位：英国奥本辛斯建筑规划设计有限公司

"街道调节着都市社区的形式，结构及舒适度。它们的尺度与布局可以为路人提供遮蔽，调节光线与阴影….街道以一种最基本的方式为人们提供了户外活动的场所; 街道也是社交与商业的空间; 街道是一种运动; 街道也是一个可以享受独处，获得私密感的空间; 街道也是可以是一个政治场所…."(伟大的街道 阿兰 B 雅各布斯 2008）但是，我们已经淡忘了传统街道空间给我们提供的恩惠和机遇，真实的街道是我们真实生活的写照，沿街的店铺提供着我们的日常所需，帮助我们建立社区邻里的联系。“美好的食物、美好的空间、优质的服务以及意气相投的同伴—-构成了伟大街道的组成元素” （多尔夫.斯奈布理 Dolf Schnedli）。然而今天我们的街道上的主角变成了汽车，车辆在视无忌惮的侵占着行人的权益，吞噬着我们仅有的一点点惬意。为了让更多的机动车行驶，老的街道也在努力地拓宽机动车道。以至于很多城市已经没有了被大家不屑的自行车道。环境在迫使我们走进汽车，用铁皮相互簇拥着，谩骂着，厮打着—-蜗爬！街道已经变成了一条条通道，一条条没有人能够停留下来的无盖长廊，暴晒在烈日之下，撕裂在狂风暴雨之中，窒息在烟尘灰霾之内。尺寸硕大的广场围绕在核心地标前毫无用处的匍匐在金钱和权力的脚下，公园慢慢变成了城市中难得一见的奢侈品，偶尔出现的街头开放绿地也让位于纪念性建筑物前的供与观瞻功能的大广场和大空间，没有丝毫的进入性。

（全文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