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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父周年祭

岳父周年祭

作者: 宗良 | 来源:发表于2017-04-03 19:47 被阅读623次

     过年以来,一直没有新的作品问世,让爱看我的文章的朋友失望了。自从被冠了一个网络作者的头衔,写作变成了一种责任,这有违我本来自娱自乐的初衷,可有啥办法呢?人怕出名猪怕壮,好像这也是一种鞭策动力呢,何况我真的有货,正好经历了这改革开放波澜壮阔的三十年,是积极的参与者和受益者呢!

     没有动笔主要是因为没有题材,日子过得平平淡淡浑浑噩噩,每天按部就班地生活着,除了每天早上去开开荒种种地,老婆子宫肌瘤做了一个不大不小的手术之外,好像没啥特别的事发生。可是上个月岳父过世周年纪念日一下子激发了我创作的热情,我一直都在为岳父大人的执著追求家族兴旺发达,顽强不屈留恋生命与病魔斗争的坚强所感动,往事历历在目,岳父在我公司上班前后二十年,亲身经历了公司从无到有从小到大的发展历程,三年前,他因为感冒咳嗽久治不愈离开了工作岗位,那时候新公司正在筹建,百事待兴忙得不可开交,岳父又是负责公司采购的,他很留恋这份职责,能为公司节省成本是他最开心的事,可是看到他每天吊瓶不止咳嗽不息的痛苦,我实在于心不忍,劝他回嵊州老家住院治疗。是年,他67岁,若是公务员或者普通上班族老早退休安享晚年了,可是他不放心我们的公司事务,说闲在家里难受,坚持要来公司上班。在我们的一再劝说下,他默默地收拾好行李,坐在办公室里等外孙来接他,恋恋不舍地最后在厂区内巡游了一遍,语重心长地对我说,你一定要小心行得万年船,我们这个家族能够兴旺发达指望着你呢,这一去不知道还能不能回来,我真想还能在这里与你们共同努力,把新公司的开业的事做完,我连忙宽慰他说看好了病再来,新公司开业欢迎他回家看看,他若有所思不置可否坐进车里,再一次叮嘱道:你若有事无人帮得了你的,一定要小心谨慎。

     这样的场景不禁令人想起邓公92年南巡讲话时对时任广东省委书记谢非说过的话:你们要胆子再大一点,搞得快一点的嘱咐有异工同曲之妙,只不过邓公是执掌一个国家,在保守势力复劈的危急时刻快马加鞭推动改革开放,岳父是想守住一个小家,不想让白手起家的成果付诸东流。好像他们还是同行同道呢,都当过共产党的书记。

     岳父出身嵊州大王庙一个山区小村,兄弟姐妹七人排行最小,出世不久父亲就去世了,小学只读了三年就因穷困辍学在家,那个时候应该是大跃进前后了吧,据说还去挑担做水库挣工分,60年代当过生产队长,好像还有过机会去当工农兵大学生,因为当时公社书记是他的连襟,那时候共产党的干部大部分还是堂堂正正光芒磊落的,各方面条件都不错的岳父,竟然因为连襟的一点小私心:不能让章土去读书,否则他学成以后会跟杏花离婚的!他只好认命干起了支部书记,可能也就是从那时起整天抽烟喝酒埋下了病根,我们都知道,基层干部尤其是乡镇干部是喝酒喝出来的,酒喝好了工作也完成了一半了,这在很多群众眼里胡吃海喝是腐败,可是人身不是铁打的,经常这样醉酒的结果一定伤肝,整天腾云驾雾抽烟的结果一定伤肺。而且那时候几分钱一包的大红鹰利群新安江连过滤嘴都没有,做夸张的是当时香烟还能轮支卖的。

    岳父育有三女一儿,我老婆排行老二,好像最小的舅子是很幸运地赶在计划生育最后一年出身的,那时候生产队一个工分才几分钱,不时有人干了一年支了粮食以后甚至还欠生产队的。这让我想起我们义乌一个同行袜子手工定型厂,季节工请来不发计件工资的,说好干一年结账,每月初支一百月中支一百,刚开始不熟练挣不了多少工资,好不容易两个月过去了熟练掌握技巧,生产又进入了淡季,这样工人没活干又没有保底工资,于是纷纷要求辞职结账,老板一算帐,违约是要扣钱的,工人还倒欠工厂钱就像当时生产队一样,真是奇闻!所以当时干书记还要倒贴钱,家里的大小开支据说全靠岳母帮人做裁缝挣的,四姐妹兄弟中还算老婆正宗高中毕业,老大好像小学都没毕业,老三小姨子是初中毕业,最小的舅子是职高毕业去当了兵。

     就是这样一户再普通不过的山里人家,在岳父大人的教育下,现在成了远近闻名富甲一方的爆发户,老大办起了涂料厂,老二当然是我老婆,与我共同经验几家印染企业,老三小姨子也在当地办印染厂,老四小舅子多种经营,有电镀厂助剂厂饭店等。四个子女全都成家立业发奋图强修成正果的,这在当地是绝无仅有的,有人戏言:嵊州学术名人属中科院院士丁仲礼,也就是上篇说到的岳父连襟的儿子,财富名人袁章土也排得上号了,这句恭维话让他很受用,其实最让他骄傲的是子孙满堂,前年拍了全家福,大大小小十八罗汉,就是孙辈有八人而且都有子嗣,他笑言子女功夫比他高,他连生三千金,放到现在是绝无可能的,计划生育要么把土地捣毁要么把种子收了。还说:莫道女儿娇,贴心小棉袄,虚寒又问暖,还是女儿好。

     我与岳父相识是在1993年,那时候我辞职下海被深圳天河公司聘用,先是被派到广州一印染厂做厂长,期间利用职务之便以权谋私谈上了现在的老婆,她高中毕业开后门来到广州这家嵊州人开的公司当文员,然后我又被派到嵊州负责筹建一家印染厂,那是我最风光的日子,真正享受了一段共产主义的生活,不是吗?住最好的酒店,出有车食有鱼,而且不要钱签个字就行!那时候老婆还在深圳,是岳父先来拜访的我,我们一见如故把酒言欢,好像第一次就被他灌醉了,他当村干部多年,有着一股嵊州人的狡诈豪气,第一次见女婿要称称份量呢,我是初出茅庐没有城府,其实我也不含糊的,一斤高度白酒不在话下,可是酒逢知已千杯少,话也投机喝更高。其实他一来是相女婿,其实相女婿也由不得他,生米已经煮成熟饭啦,而且本人堂堂大学毕业担任厂长,除了长得琐碎点他高兴还来不及呢。二来是为了介绍几个亲戚来厂里工作,当然这是小事一桩,我马上答应下来,然后岳父就兴匆匆邀请我上门去他家里,第二天,我为了显摆一下,专门借了公司董事长的普桑第一次去了老婆家,然后四邻八乡都轰动了,袁章土招了一个大老板女婿,然后又喝的天昏地暗不省人事。

     两场酒喝得轰轰烈烈意味深长,从此以后,岳父变成了丈母娘,俗话说丈母娘看女婿 越看越欢喜。岳父很有城府,嵊州这个地方关系复杂,我新来乍到,根本搞不清里面的错综复杂千丝万缕的关系,我做厂长管技术成了这帮人拉拢的对象,加上我筹建的企业投产当月就盈利,更成了当地人人争抢的香饽饽,其实我是被他们当成了利用的棋子,这帮人不学无术,但谋划心机运作绝对是高手,悲哀莫大于心死,多年的国营企业就培养了这样一帮争权夺利的蛀虫,岳父有些事帮我出谋划策,但他好像也看走了眼,已搞垮了几个国营企业的普遍不被看好当地检察院检察长的舅子胜出了,我押错了宝走错了路线,所以最后我以生病为由退出。几年后本来红红火火充满希望企业就这样灰飞烟灭了,应了那句市场经济是体制机制人才各要素缺一不可的。

     几个月后,我在深圳大学自立门户创办了一个助剂厂,岳父岳母还有大姨夫都来帮工,因为无利可图,岳父支部书记也辞了,我的主要产品是生产丝绸面料的柔软剂,利用我多年在深圳工作的人脉,还有我多年在这个行业工作的技术经验,加上我的一帮徒子徒孙的帮衬,我的生意一开张就应接不暇红红火火,三千块钱的成本可以卖九千块钱,不到半年功夫,我就积累了几十万资本,这让我飘飘然自以为是,以为办厂不过如此赚钱很容易,变得听不进旁人包括岳父的意见,坚持要去入股一家丝绸砂洗厂,结果这是一个陷阱,几个月下来,我半年的成果亏空殆尽,不得不收拾行装回到老家义乌发展

    辛辛苦苦干几年,一夜回到解放前。1994年下半年,在捶胸顿足悔恨交加的凄苦中,我回到了久违的故乡创业。那时候义乌小商品批发市场名声鹊起,享誉海内外,是全球最大的的廉价消费品市场。我不再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单身汉,那时候女儿已经出身,上有老下有小,老婆肚子里还有一个更小的,可以想见当时的压力有多大,我带着仅剩的几万元钱,两眼一抹黑前途茫茫,岳父岳母还留在深圳帮我善后,作坊倒了债务还在,要不是岳父含辛茹苦死跤蛮缠地把几笔难收的货款要回来,我恐怕再也没机会东山再起了。

     我开始选中的生产假货海飞丝洗发水,那个只要两块钱一小包的洗发产品销量不得了,实际上全国各地来进货的客商大部分也知道义乌市场上卖的是假货,但是因为便宜,加上可以赊账,只要是高仿产品立马供不应求,可是生产这个东东还是有一定技术含量的, 又没有钱和门路去买一个好配方。又想到去找哇哈哈的代理,宗庆后那时候还没有现在这样如雷灌耳名声显赫,去了哇哈哈杭州的工厂,结果见面几分钟就灰溜溜地被打发出来,人家早已有渠道销售对我不感兴趣,而且他完全不认可同宗同族的照顾概念,让我去找他们的销售部门。这让我想起后来同样如雷灌耳如日中天的传化集团董事长徐冠巨先生在深圳被我放了鸽子的事。实在是对不起这位徐先生,一年前也就是93年我离开嵊州前,在老板的同意下,我去萧山拜访了他,那时候其实传化还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公司,除了去油灵之外也没有特别好的产品,我去谈了我们公司在深圳拥有几家印染企业,老板有意合资建一家配套的助剂厂,然后深圳当时印染助剂很多进口产品价格昂贵商机无限,一个月以后徐冠巨先生果然带人亲赴鹏城面谈合作事宜,可是我那鼠目寸光没有福气的老板竟然改变主意粗鲁地连面也没有见,害得我也不敢露面去见这位大亨,现在人家如日中天我那位可怜的老板早已灰飞烟灭,世间没有后悔药吃的,假如当时合作成功,我的命运老板的命运还有传化集团的发展都将改写

    寻寻觅觅战战兢兢地兜了一大圈,也没找到好的项目,只好又回到了原点,哪里跌倒哪里爬起来!还是重操旧业吧,我决定在义乌承包一家洗染厂,当时义乌印染行业刚刚起步,完全是手工作坊式的经营模式,我和堂叔合资在佛堂承包了帅达尔水洗厂,专门从事服装的砂洗和尼龙丝袜的染色加工业务。期间也走过了不少弯路,开始还因术业不精亏了不少钱,第二年我儿子出生了,我积累了大量的技术经验也有了更多发家致富的动力,那一年我三十岁,每天好像机器连轴运转一人要干几个人的活,浑身有使不完的劲,经常工作十五个小时以上,而且我用砂洗机染丝袜还开拓创新了传统工艺,大大提高了生产效率降低了成本。日子开始一天天好过起来,岳父戏言是儿子的出生给我带来了运气。可就在这时候,也许就是古语说的保暖思淫欲,我和岳父发生了这辈子唯一的一次争吵,他总是过于考虑我的利益而忽视合作伙伴我堂叔的利益,有意无意地要多吃多占,让我很难做,工人又基本都是他嵊州带来的亲戚,好像另立了一个第二中央,工厂里有了两条路线不同的利益取向,这不可避免地造成了我们合作伙伴关系的不和谐。有一天当岳父又一次提出要加工资的时候,我终于爆发出来,两个人情绪激动地大吵了一架,吵架的结果是岳父甩手走人,回到他的家乡参照我的深圳创业模式开办的建筑涂料厂,就像许多新办企业一样,开始的过程是痛苦的,没业务没技术没管理,岳父惨淡经营数年几次到了倒闭的边缘,我很惭愧那时候没有好好帮他一把。其实岳父离开后,我和堂叔的合作也难以为继了,堂叔说他还有其他生意可做,最困难的时期已经过去,让我盘下了这个水洗厂单独经营。所以我自认为这辈子运气好,每个不同的阶段总有贵人相助,总结起来就是一定要常怀感恩之心,有吃苦耐劳精神,还要路线正确适应市场,当然技术水平产品质量同等重要。几年后,我承包了水洗厂终于走出困境走上了快速发展的康庄大道,并与97年在义乌佛堂工业区买下一块地,正式成立了义乌鑫海印染有限公司

    写着写着有点偏离主题了,本来写岳父大人的执著追求和对生命的渴望与留恋,好像不合时宜地变成了自吹自擂的自传。言归正传,2000前后,我公司业务蒸蒸日上,发展进入快车道,我又把岳父请回公司上班。他把初步走上正轨的涂料厂业务交给了大姨经营。他回来的主要目的是为了小舅子和小姨子,让他们也从我公司快速发展的过程中学习经验,在岳父的提议下,由小舅子和小姨夫合伙在我公司厂区里,成立了义乌鑫宏纺织助剂厂,他们两个其实都是门外汉,根本不懂纺织助剂的生产原理,于是乎,上虞一个原供应商在我的百般游说下,开始毫无保留地传授知识工艺,让他们很快掌握了传统产品的生产技术,依托我公司的平台快速发展,到后来变成了以我公司业务为主安于现状不思进取。在这样的情况下公司老总,我的另外一个贵人周总,坚持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让他们去外面发展,在市场的大风大浪中成长。于是乎,他们也走了不少弯路,主要是货款不能及时回笼,可能也有一些产品质量问题,当然他们日后都发展得很好,这与岳父当初的良苦用心是分不开的,这是后话。

     岳父回家后,我是说三年前的回家看病,去了当地嵊州市人民医院检查身体,拍了X光片,初步诊断为肺气肿,气管炎,但是气喘咳嗽还是久治不愈。我公司有一本地员工,他哥哥是上海华山医院肿瘤科的专家,正好回家探亲,我连忙安排让舅子送岳父过来看病,在金华的宾馆里,华山医院的陈教授看过X光片,单独对我说,他的经验是肿瘤,通俗地讲就是肺癌,而且大概已经是中后期,很难手术治疗只能保守治疗。要确诊最好去华山医院做CT磁共振成像检测,我们大吃一惊,连忙问存活期还有多久,陈教授回答说大概半年

    这个犹如判处死刑缓期执行的诊断象一声惊雷在这个大家庭里炸响,也让我感慨万千。岳父这些年真的很不容易,为子女为公司操心太多,整年以公司为家,岳母因为要照顾孙子留在了嵊州,老夫老妻也是聚少离多。早年吃了太多的苦,当村干部又抽酒喝烟太凶,现在因为咳嗽得厉害,烟也戒了,酒也没有以前那种豪气了。晚年唯一的爱好是买彩票,梦想有朝一日中个大奖,这样可以资助小舅子创业,他甚至计划好中了500万钱如何使用。其实我与周总都劝过他,彩票犹如赌博还不如买股票呢,如果他活到今天,知道主管彩票发行的民政部部长副部长都进去了,他买彩票的钱很多都进了他们的私人腰包,不知会做如何感想?有一次他坦言,这辈子知足了,子女都事业有成,他想去的地方象北京香港西安也都去过了,很遗憾他与其他人私下说想去一次台湾没有帮他圆梦。

     得知这个癌症噩耗,我们马上行动起来,陈教授帮我们安排了华山医院的病床,然后针对性地做了一次全面检查,我们总还是怀着一种侥幸心理,但愿这不是真的。但检测的结果还是无情地打破了这种希望,陈教授说接下去只有两条路:要么化疗放疗,要么保守治疗,听天由命。考虑到岳父年老体衰,他建议我们去上海长海医院接受放疗,我们预约好时间,去到长海医院,可是医师看了以后,担心岳父身体吃不消又建议保守治疗,就这样无功而返。

     接着我们又去了浙江省第一人民医院,据说这里是省内治疗癌症的权威机构,他们推荐去建工医院做穿刺活检,以便查清是哪种细胞的癌症可以对症下药。那里有个医师是浙一医院肿瘤科主任的儿子,据说医术精湛,可是去了那里才发现这是一个托,他们连穿刺活检这种简单的活都做不好,个把小时下来竟连样都没取到,岳父在手术台上差点送命,我们连忙转院把他送到浙二医院,住了十天才慢慢恢复元气。

     经过这次劫难,岳父再也不肯去医院,以岳父的聪明,其实他心里应该明白自己得了啥病,只是不愿意承认或者抱着侥幸心理罢了。我们到现在也都没搞清到底岳父得了哪种细胞癌,不过陈教授建议可以试试印度的靶向治疗癌症的药物易瑞沙,如果对症下药可以有效抑制癌细胞延长生命,抱着一线希望就要百倍努力的愿望,我们赶紧去辗转买到了这个救命药。以前只听说过印度神油,广告词好像是谁用谁知道!这样暧昧的广告让人忍俊不禁,似乎不用也知道。上网一查这个印度神药,方才得知这种药原产地是瑞士,好像500元一粒要每天吃一颗,这里还要夸夸印度阿三,据说印度的法律对治病救人的药物没有知识产权的保护,只要能仿真,那是绝对不遗余力全力以赴的,所以阿三的仿制药只有100元一粒。据说有个癌症病人使用后感觉很好,就想以药养医,大量贩卖易瑞沙,结果被海关查获入狱

    我就奇了怪了,人家阿三都能做,以中国人举世无双的模仿能力,这小小易瑞沙竟然做不出来?可是教人做坏事的伟哥怎么一下子就仿制出来了呢?看样子是术业有专攻,当今世界中国人排到老二,对老二有帮助的东西无师自通一学就会️特别擅长。

     还别说这个易瑞沙可能真的管用呢,本来都在担心能不能熬到过年,陈教授说的半年时间很快就到了,去医院检查一下,嵊州人民医院的专家还呆了一下,估计是在想:这个人怎么还在?检查完,医生说状况不错,要继续保持良好心态。岳父听了很开心,他好像很久没有这样高兴过了,然后我们就决定过年到乡下老家请戏班来唱戏,过年的炮仗声声中,越剧大戏开演了,朝日山这个小山村从来没有这样热闹过,亲朋好友都来了,估计有的人在想,这可能是岳父过的最后一个年了,我还联系了一个作家,为他树碑立传,因为他的连襟,也就是中科院副院长丁仲礼的爸爸,自己动手写了一本回忆录,岳父看到很羡慕,所以我请了这个土作家来帮忙,因为是朋友介绍的,而且这个土作家一口一个帮忙帮忙,好像视金钱如粪土不屑于谈钱,所以我连价格都没谈好就付了一万元定金,可是他看到岳父家四个子女都是土豪,就狮子大开口要价十万元,只有有水平写得好,本来我也想答应下来的,可岳父心疼钱,坚决不答应。其实现在想想,这点活好像我也能做,现在的稿费行情好象每千字五六百吧,看样子要改行了,我这个小业主真的当厌了,上有政府下有员工,什么人都管到我,连员工都要求爷爷告奶奶的哄着,生怕惹恼了老子不干了,现在经济形势这么严峻又挣不到钱。如果以后写写文章也能养家糊口,而且当作家还受人尊敬,多好的事,比我现在当小业主自在多啦

    可是这终归不是长久之计,还是面对这个吃不饱饿不死的现实吧。岳父70大寿做得轰轰烈烈热闹非凡,有次戏班开演前邀请岳父去说两句,岳父盛情难却之下,拿起话筒:父老乡亲们,感谢你们大家的捧场,我袁章土谢过有礼啦!人都说年过七十古来稀,从心所欲而不逾矩。我已七十啦,算得上是饱经风霜,这个世界的酸甜苦辣也都经历过,祝大家新年快乐。在过去的岁月里,如果我有对不住大家的地方,请你们看在我黄土埋到头来日无多的份上原谅我吧。这辈子我运气好知足了,家庭和睦子女事业有成是我最大的心愿,感谢这块我生于斯长于斯的故土,但愿我百年以后能长眠于父母身边……说着竟然泣不成声,我们与台下的村民莫不感天动地唏嘘不已,岳父这样说是有所指的,几年前他就为自己造好了生基,就是活人的墓,那是在半山腰上面对一片竹海风景秀丽的所在,据说风水特别好,可以前有青山在,后有子孙福,将来他若地下九泉有知还能佑及后人。而且最妙的是那里就是他的出生之地,现在早就废弃的他家老房子。人都是从泥土中来又回到泥土中去,但是象岳父那样从原来的泥土中来又回到原来的泥土中去恐怕是绝无仅有的。可是现在政府提倡新型殡葬改革,不允许入土为安要火花进公墓,还把他的生基砸了,这让他情何以堪?有一次他还开玩笑说如果早一年死掉就能睡到他自己建的别墅里去啦。其实他心里应该很明白这可能是他过的最后一个春节啦,所以才浮想联翩感慨万千,并借这个机会希望得到原来当村干部时心有芥蒂的村民的谅解,为子孙后代解套,我不禁为岳父这种最后关头仍然为子女祈福的真诚所感动。

     热热闹闹地过完年,岳父的身体出了问题,山里天气寒冷着了凉,感冒发烧久治不愈,住进了嵊州人民医院,人家感冒住内科他住的是肿瘤科,我们骗他内科没有床位,他也乐得装糊涂,住这里每天都有人站着进来躺着出去,还有人因为疼痛难忍整夜无眠大声呻吟,岳母照例全天无怨无悔地陪着他,岳父顽强抵抗着病魔,很配合医生的治疗,我去看他时,他还关心地问起新公司的经营状况,我很后悔上次陈教授来金华时没带他去新公司看看,现在看起来这是一个永远的遗憾了,在子女们嘘寒问暖的关怀下,岳父的病竟然奇迹般地好了起来,半个月后他痊愈出院了

    岳父出院回到舅子在金湾国际的家,因为肺功能只有正常的三分之一,所以每天需要不间断地吸氧,两个晚上一瓶氧气都是大姨夫送来的,白天则用制氧机。陈教授说如果肺功能再衰竭下去就要用呼吸机,我连忙联系了德国著名的万曼呼吸机生产商,只有一个电子称大小的呼吸机要价三万元,所以现在西方发达国家最怕我们中国人,任何产品只要中国能生产立马就卖到白菜价,但是不能不说老外的服务真的很到位,不光送货上门,而且包讨老婆包生儿子,不厌其烦地培训到熟练掌握技巧才离开,然后有问题马上随叫随到。

     又几个月过去了,岳父的身体状况还是依旧如故没有恶化,强烈的求生欲望战胜了病魔,又或是易瑞沙这个印度神药真的起了作用,可能是瞎猫碰上个死老鼠,岳父患的是小细胞肺癌,正好时易瑞沙特别有效的靶向治疗方式。岳父变得越来越乐观向上,就在这时一个不好的消息传来,我公司棉袜染色厂孙厂长病逝啦,这个老孙是个老烟枪,一天要抽不下两包烟,他在公司工作多年变成打工油条了,每天经常躲在宿舍里玩电脑炒股票,而且生活习惯很糟,夏天空调房间房门紧闭,炒股要动脑筋于是不断吸烟,烟气在房间里不知道吸了几首,年前国庆期间因为淋巴节突出去检查身体,结果被告知肺癌细胞扩散到淋巴系统,马上住院化疗,他这样当时体质非常好的人知道得了肺癌精神马上垮了下来,他去世前一个月我去看过,那时候他眼睛好像看不到,脑子已经充满了癌细胞都认不出我啦。结果不到半年就PP了,我去参加追悼会的时候人只有几十斤重了。所以我们很庆幸得了同样毛病而且体质要差得多的岳父还能够谈笑风生平安如故。陈教授说半年生存期已过去一年,岳父的顽强求生意识看样子很受用,我们一有机会就和他天南地北地侃大山,甚至经常讨论国际国内形势指点江山

     写到这里,我的笔越来越沉重了,文字组织也越来越困顿了,因为死神离岳父越来越近啦。其实在表面风平浪静的掩饰下,他身体的内部正在发生深刻的变化,疯狂的癌细胞正在逐渐吞噬着他的机体。听到孙厂长病逝的消息,岳父感叹不已,孙厂长年过半百正值身强力壮精力充沛的壮年,如此好体质的人在如此短的时间内PP掉真让人唏嘘不已,岳父回忆起一年前他还和孙厂长面对面坐在办公室里的情节,他们两个都是公司里烟瘾最大者,每天你来我往地递烟,不能不说这又是中国文化的糟粕,首先不管你当时想不想抽,哪怕你刚刚抽完人家递过来又得点上,这样一天本来只抽一包烟的可能就变成了两包,加倍吸进了更多尼古丁。而且经济条件不同也承受着很大的压力,有的人只认一种牌子的烟又强人所难,据说温州人有钱没钱常备两包烟,一包硬中华常被放在上衣口袋里用来交际的,另一包便宜的烟放在裤子口袋里留着自己抽。喝酒也是一样,推杯换盏你来我往的劝酒中,一个一个喝得烂醉,好像不如此不显得义气尊重一样,其实这种文化表面上是相互尊重相互关怀,可是说得难听一点,实际上的结果相当于相互残杀!还有就是这个再平常不过的圆桌饮食文化,论资排辈的选位,相互夹菜敬酒,这带来一个严重的卫生安全隐患,为什么国人的胃癌居高不下?实际上与这种饮食习惯有很大的关系,不是吗?幽门螺旋杆菌就是通过这样你一筷子我一筷子夹菜时传播的,我也曾得过这个病菌,花了半个月吃了大剂量的抗生素才治好。所以其实我们不光要学习西方文化国家的技术,他们分餐制的饮食文化相对简单的生活方式也同样值得学习。

     又扯远了,到了15年的下半年,岳父的身体明显更虚弱了,有时候会咳血有时候浑身疼痛,这些好像都是癌细胞扩散的症状,岳父总是默默地承受着,我们去看他时,还会强颜欢笑地问起我们的工作。放暑假了,我两个孩子从国外回来看他,岳父可能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了,提议拍几张全家福吧,于是我们请来了摄影师到家了拍下了许多珍贵的照片,照片上的岳父满含着对生活的留恋又无可奈何花落去

    岳父的胃口越来越差,人也变得瘦骨嶙峋,但他总是以顽强的毅力乐观向上的心态面对病魔,15年底,他又一次气管炎哮喘发作,肺功能衰竭送进了嵊州人民医院,这次他自言自语地说,不要带很多东西,可能再也出不来了。我们连忙安慰他说不过又是一次咳嗽发炎会好起来的。来到肿瘤科病房,主治医师这回真的很吃惊,因为像他这样的病人基本都消失了,原来陈教授说的半年存活期已经延长了三倍,好像很了不起了。医生很认真地给他做了检查,单独对我们说,癌细胞已经扩散到全身啦,最乐观的是能过得了这个年,也就是说只能活两三个月了。我们虽然有心理准备,不舍心态下但愿还是希望这不是真的,暂时缓解了各种急性发作的状况,岳父又出院回家了,他很高兴以为病治好了,我们又为他在老家准备了一台大戏,对他说是为岳母七十大寿庆祝一下的,过年了,朝日山这个小山村又热闹非凡,四邻八乡的乡亲们都赶来看戏,岳父岳母的亲朋好友又来了,他们无不都对岳父顽强的生命力而感叹,认为这是一个药物治疗加求生意志的奇迹。岳父已经不能走路了,我们用轮椅推着他去看戏,然后他也不能象去年一样发表演说了,看着著名越剧孔雀东南飞,他竟然感动得老泪纵横,我们知道这是他过得最后一个春节了,他就要解脱去那个人人要去又万般无奈的天堂啦,人之将死 其言也善,回想岳父大人初次见面的场景好像历历在目,那时候其实还没有我的岁数呢,而他早已升级当了祖辈,而我到现在还遥遥无期呢,看样子是读书越多越反动,以前不读书还不是照样过得不错象岳父一样,而且可以四室甚至五室同堂享受天伦之乐

    艰难的时刻终于来临了,过完年不到一个月,岳父就吃不下饭每天拉稀,送到嵊州人民医院,几天吊瓶不见好转,他颤颤巍巍地走到卫生间,看着自己镜子中的人影,自言自语地说:耳朵大了死人像都出来了!这个鸟医院连个拉肚子都治不好!我要转院到杭州去治病。然后他拿起手机打电话给一个女儿在省第一人民医院工作的朋友,情他帮忙联系住院病床,然后对岳母说:你把我们几本存折的钱都去转存到一起吧,反正也没有用了,我这个病已经花了子女很多钱,把我们自己的钱也用了吧。岳母唯唯诺诺地答应着,其实我们知道这最后的时刻就要到来,但是这是老人最后的心愿,我们怎么会不同意呢?三月初的一个下午,救护车把他送到了杭州,这个医院的规矩实在很不人道,只准一人陪护,这时候岳父虽然卧床不起,神志依然十分清楚,他摸摸索索地用笔写下:医生领导,我这个病特殊,要求增加一个陪护人员。可这个鸟毛医院,竟然连这种又不花钱的临终关怀也不答应,明明有厚厚的病例记录和完整的拍片影像,而且好像CT还是一周前嵊州人民医院拍的,但是这个鸟毛医院硬是不采信,非得把他一个快要完蛋的人重新折腾一遍,又是CT又是磁共振成像。好像我听说这个检查有辐射的,一个病入膏肓的人哪里经得起一周内两次大剂量的辐射,所以岳父的病情很快恶化了。到了第三天,他已经虚弱得不会说话了,记得他以前说起过那一天真的到来的时候,希望回到他的家乡去。舅子问他我们回家吧,他闭着眼睛点点头,一行热泪滚滚而下,我因为家有小孩要照顾没有送到他最后一程留下了遗憾。杭州到嵊州老家两小时车程,据说岳父一直坚持着不肯咽气,到了他生于斯长于斯的朝日山的村口,他才大功告成地咽下最后一口气,不知道这是不是人最后的回光返照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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