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妈种菜很有一手,回家最爱干的活是陪妈妈逛菜园子。我家的菜园在屋后面坡上的半腰,一块四方的土地分成了八块豆腐,豆腐块参差不齐,有的绿油油一片小青叶,有的干巴巴枝蔓丛生,还有些翻新出的黑土,等着雨水的润泽。老妈拿锄头开荒豆腐块,我拿篮子挑肥拣瘦,然却无从下手——
黄瓜耷拉在支起的竹杆上,黄色的皮肤露出条条粗纹。缸豆条皱巴巴长成了老人,剥开表皮,豆子已油尽灯枯。茄瓜由初夏的少女成了挺着肚子的孕妇,压在枝干,肚里的籽密密麻麻清晰可见。丝瓜吊在梧桐树上,成了丝瓜精,丝瓜精却是上等的好抹布。
篮子空空如也,我对妈说:菜都老了,一个都不中用。
老妈头也没抬:秋来了,是得老啊。
我看到她的锄头一下一下砸到菜土里,焦黄的地翻出了黑土,再看看周围的粮田菜园,原来又秋天了。
我多想念夏天的菜园呀!
夏天的菜园是个瓜果欢乐场,放牛娃偷着黄瓜得啃几口,逮到番茄拿衣服擦擦张口就吃,还有甘蔗,那时候每家每户都得在菜梗种️一圈,我们掰了,剥皮后吸吮甘甜的汁水,暴夏里真称得上是玉露!
有时在菜园偷吃,把牛弄丢了,回家报告家人,于是全村找牛,找来找去找不着,还得请出算命先生掐出找牛方位,说来真是厉害,牛就真找到了。当然放牛娃也少不了一顿鞭子打,可是牛找着了,挨打又算得了什么呢。朗朗晴空,牛和放牛娃的菜园,多么和谐的夏天。
我问妈:村里还有牛吗?老妈说:牛啊,方圆十里都没有了,没人种田,养牛干嘛呢?别说牛了,你看看这些田地里,来的人都不多了。
村里的人有的去城市买房住,有的在外地打工,来菜园的都是一些老人,或很小的孩子。
我走近去问老妈:那你一个人在家孤独不?
老妈许久不说话,她锄了一会,停下来:我无聊就和村里女人们去钓鱼了,村里很多老人都是一个人在家,无聊也就一起无聊呗。我突然想起来,以前爸爸钓鱼不干活,妈妈为这跟他吵了不少架,如今却也只能这般打发日子。
老妈的豆腐菜园很快锄完了,摘了几颗小菜苗,我们又去了村里的另一片荒地瞧瞧。
我听到了轰隆隆的声音,老妈说,山上在开矿。我很惊讶,现在不是都提倡金山银山就是绿水青山吗?老妈冷笑:想赚钱的人太多了,你看看那些山。
从下往上看,以前放牛的小山丘已经成了一大片一大片黄土坡。沿着山边,修了一条宽宽的水泥路,轰隆隆的声音从开矿的山上爆出,跟着是大卡车拉沙子的碾压声,震耳欲聋。卡车跟着卡车在水泥路上急匆匆地行驶,在荒无人烟的农村地里,仿佛就像驶入寂静的坦克和大炮。
妈说村里的人和村后的矿已经斗争了两三年,争来争去也挡不住想赚钱的人。“开矿卖沙,卖大理石,淘银子,金子,据说很能赚钱。”
钱真是好啊!
只见大好青山被撕掉了皮,五脏六腑被掏空,奄奄一息,大概一场暴雨就会让这些山四分八裂,看到儿时放牛捡柴的山被掏空,很痛心,又很悲愤,我却是一个躲在城市拼命赚钱生存的人,我只能在心里为这些山呐喊。
我和老妈默默往回走,秋天真的来了,庄稼地里无庄稼,枯黄的杂草丛生,一片衰败,很多人在地里种了板栗树,今年雨水偏偏不佳,板栗树颗粒无收,更增加了这矿山边上秋天的没落。
抬头看天空,依见朝日光辉普照,这农村的萧条与她全然无关。
我忽然想起来武汉,若不是周末,此时此刻朝霞将临,我正穿梭在川流不息的上班人群里,挤公交,排队买早餐,有时候下班跑步才会看看幕空。与许多年轻人一样,扎根于城市才是刚需,城市的流光溢彩仿佛正在向我们招手。
这一代人都在为去城市奔波,有时候为着买房压力口焦舌燥,城市的规范和行之有效的教育生活却更坚定扎根的信念。
挽着妈妈回家去,凉秋将至,站在土地上,如今却只能当看客,我还在为去城市挤得头破血流呢。
面条小姐2019.9.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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