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e promise

刚上班就忙了起来。想想春节假期，遥远的好像发生在蛇颈龙出没的白垩纪，还没正经过呢就结束了。

早几年，我还会挣扎一下，闹钟响了皱眉摁掉，在床上继续回笼觉五分钟，然后踩着点跑到单位交班——我分析这是对生活微弱抗议，这个过程自我暗示：看吧， 我还能支配五分钟，属于我个人的五分钟。

王小波说，生活是个缓慢受锤的过程,人一天天老下去,奢望也一天天消失,最后变得像挨了锤的牛一样。

成长总有代价，过去十年我也狠狠挨了几锤，迅速委顿下去，不复当年。再拿起年轻照片情不禁啧啧兴叹：孙子，那会儿你可真动物凶猛。

像头一生献给耕种的牛，天微亮就听到田地的呼唤，从梦中醒来，毫无怨言穿衣起床。有时还因起身猛了脑供血不足，片刻晕眩，需要闭眼睛缓一缓。推门走进冷风，走在走了几千遍的大路上。它像本刷了无数遍的高三习题集，清晰每处勾抹，知晓所有答案。沿路没有秘密可言。

还好能戴耳机听歌，最近循环听这首。

The promise。

小王子降落在沙漠，遇到一棵野花。他问，你有没有见过人。

野花说七八年前见过，不知道去了哪里。他们很可怜，没有根。被风吹得到处走。

假期科里陆续走了几个老人。在人生最后的一段时间，他们变得如落满秋霜的植物，无声无息扎根在这里，用抗生素和肠内外营养浇灌。

风也吹不走他们，唯有时间。

回去的路太远，身体又太笨重，只好丢在原地，什么行李都不带，一个人静悄悄走。

由此，拗口晦涩的往生咒，我快背下来了。

我悲哀地想，其实我和他们没有区别，在一眼望到头的未来，我是棵不知名的植物，长生在小城，有了根茎和繁枝，任风来去雨雪飘摇。

崩溃是忆起往昔屡次崩溃。

那天也是情人节。一个冬末的傍晚下起了小雪，接到电话，急匆匆对镜子喷了啫喱水，用大笨手撩出个自以为很酷的发型，又抄起鞋刷来回清洗了遍鞋帮，随即去见一个喜欢的人。穿过冬夜的巷子，小河安静的像做起了梦。那天很冷，雪直往领口里钻，你哈着热气，说我大衣口袋很暖。

脑子一热，有些话脱口而出。

你坚信那些话里没有奉承与虚伪，你收起所有的技巧和套路，在落雪的情人节选择不兜圈子直来直去，你很激动，甚至因为久违的热血和真情实意，暗地里连自己也为之感动。那时你神与意合，说完后长长嘘气，像通了任督二脉的高手打完收工，浑身舒爽通透。

人总会做出承诺。

那些承诺源于这样的时刻，无论一时冲动，还是深思熟虑，它们与你捆绑在一起，暗暗陪你一同老去。

你很难摆脱它们。除非遭遇大型车祸，或者得了一场昏迷七天七夜的脑炎，醒来忘记自己名字，要从一加一等于几开始学起。

或者，你摇摇头说我记不清了。当你重新站在他/她面前，离那句惊天动地的誓言已经过去很久。这次你的眼神在躲闪。

你的谈笑自若，玩世不恭，以及所有的不正经、堡垒，都在一个承诺面前丢盔弃甲土崩瓦解。像见到猫的老鼠，在一双眼睛注视中，你唯唯诺诺说不出一句俏皮话。

事实上你糟糕透了，连谎言都那么蹩脚。

又或者，你找了很多天衣无缝的借口，牢骚满腹，在一个事实前百般抵赖。

其实，你明白的，有时候你宁愿活得如行尸走肉，也不愿正视自己。

正视自己，或者说审判自己，比起审判他人，远没那么轻松。

我们拼命拿东西遮拦、掩盖，害怕被发现，害怕犯错，我们把它们背在身上，负重而行。

这些东西变成日益溃守的发际线，几条新增的鱼尾纹，没来由的无名火，失眠，内分泌紊乱。

纤细的小提琴声在脑袋里游走，你气喘吁吁拐进东西大街，匆匆追赶时间，为生活而奔命，无暇顾及身后车辙。

你当然也知道，选择离开，此生不见，一半的承诺也随之远去，再没实现的一天。